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在线阅读:www.biqi.me 书名:阁下站住 作者:白小侃 ☆、第一章   盛夏两点钟,塑胶跑道被太阳烤得胶味散发。林北跑完一千五百米时,郑宋宋还坐在梧桐树下打瞌睡,脚边的半瓶可口可乐歪搭着瓶口,乌漆麻黑的液体正悄无声息地往外流淌。      林北抬腿,跑鞋底部的钉子往她趿着人字拖的大脚趾上轻轻一钉,郑宋宋颤抖着从睡梦中醒来,并且手舞足蹈地打翻草地上的瓶子。嗤啦一声,仅有的三分之一可乐全部喂给嫩绿的小草。      林北汗湿的运动衫被风吹的鼓涨涨,他叉着腰抱怨:“前天因为你被罚一千个蛙跳,今天又是一千五的长跑,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郑宋宋揉揉眼睛,透过树叶缝隙中的点点阳光看了看手中的秒表:“今天比昨天慢了十五秒,林北呀你就这个成绩还怎么去追求凡沙沙呢?”      林北踢踢她光裸洁白的小腿,指了指空无一人的跑道:“你去跑个一圈试试。”      她摇摇头:“我又不傻。”      凡沙沙是排球队的队花,林北曾听郑宋宋的劝,给她写了洋洋洒洒两千字的表白信。春花秋月风霜雨雪都被歌颂遍了,可是人家不领情,不仅把表白信贴在学校公告栏,还向林北挑战:“你不是搞体育的么,什么时候跑过我了就什么时候答应你。”      郑宋宋不止一次嘲笑他,体育专业出身的人,竟跑不过英语系的大姑娘。于此,林北开始没日没夜地练长跑。其实林北也嘲笑她,高中三年数学都没及过格的人,到了大学居然选择金融专业,可是郑宋宋对此却有自己的理解。她一度认为自己的潜力无限大,大到能驾驭金融这个领域,这好比演戏的人能够跑去唱歌,唱歌的人可以客串演戏,跨界发挥自己的本领是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事情。      前天林北听从郑宋宋的意见去跟踪凡沙沙,结果被凡沙沙发现,一纸诉状告到教练那里,于是他被罚蛙跳一千个。今天他再接再厉将跟踪进行到底,结果又被凡沙沙的朋友发现,一纸诉状再次告到教练那里,于是他被罚长跑一千五。对于林北的抱怨,郑宋宋显然不能接受。      “爱情这种事,有牺牲才能有回报。”      林北甩了甩头上的汗:“现在全队的人都以为我是变态,可她还是不怎么理我,我的回报在哪里?”      郑宋宋想了想,歪着脑袋回答:“回报就是…她也以为你是变态。”她接着解释,“其实这是件好事,你先给她树立变态的印象,再想办法改变这种印象,于是变态就成了变化。事情有了变化,就等于有了转机,有了转机你就离成功不远了。”      林北眯起眼睛:“脸皮真厚。”      她谦虚地点头:“一点点啦,谢谢夸奖。”      ****************************      夏夜特别长,去机场的时候郑宋宋画了自以为十分妩媚的猫眼妆,郑达明看到她的第一眼被吓了一跳,捧着胸口感叹:“我们是去接人,不是参加化妆舞会,你这样出去会把人吓着的!”      宋如挽着周鸣惠的手,劝解郑达明:“女儿大了,会收拾打扮是好事情。”      郑宋宋也说:“爸,我吓的是人,又不是你,别这么激动。”      郑达明还在思考郑宋宋话里的意思,就看宋如大肆挥舞着胳膊,嘴里大声喊着:“这里、这里!”      郑杨拎着旅行包,干净的寸头,黑色polo衫,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周鸣惠看着大步走过来的儿子,忍不住眼泪在眶里打转,宋如拍拍她的手背:“这不是回来了嘛,高兴点儿。”      周鸣惠是郑杨的亲妈,郑达明几兄弟的后妈。当年她嫁进郑家时,郑杨已经一岁半。郑达明的父亲待她有恩,又视她的儿子如己出,所以那时候开始郑杨便叫做郑杨。几兄弟中能待见周鸣惠的,也只有郑达明一家了,其他两个一开始就嫌她年纪小,怀疑她是冲着郑家的钱来的,一直到郑老爷子过世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郑杨和他们打完招呼,跟周鸣惠拥抱之后,才仔细看了看郑宋宋。他拍拍她的头:“长高了。”   郑宋宋挺了挺胸膛,漂亮的锁骨在灯光下更显莹白,她笑着对他说:“你也长高了。”      郑达明教训:“也不叫人?没大没小!”      郑杨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边始终带着浅浅微笑。她被盯得不自在,埋怨地看着他:“四叔。”      他伸手揉乱她花了一晚上时间整理的头发,然后就带头往出口的方向走。郑宋宋抹了一下头发,跛着被高跟鞋磨破皮的脚,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 ☆、第二章   郑宋宋脸上的妆花了,半截假睫毛垂在眼角上也没发觉。郑达明正在吃牛排,不经意抬头看见她,吓得没嚼碎就咽下去,瞬间被噎得面部涨红。      喝了一口红酒,他拍着受惊的心脏训她:“你好好的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是不是跟学校里不三不四的人学的?”      她已经把红薯杏仁里的红薯挑光,抬头看着郑杨说:“我觉得还不错,你觉得呢?”      郑杨轻松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睫毛膏被晕染在眼眶底下,眼尾还散发金色珠光。他点头道:“很可爱。”郑宋宋刚觉得高兴,却又听他说,“加州动物园的狒狒也是长的这个样子。”      郑达明的面部肌肉抖动激烈,像肥硕的五花肉一般颤抖着,他笑得两只眼睛眯成缝:“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可不就是和狒狒一个样。”说着便十分好奇地问郑杨,“加州的狒狒也长这个样?看来中美关系是越来越好了呀,连狒狒都朝着一个模样发展。”      郑家祖上是做生意的,从贩卖丝绸茶叶到走私枪火烟土,但凡能赚钱的基本上都掺了一脚。多亏列祖列宗有一门心思想成为暴发户的这股干劲,才使得现在的郑家有钱有势。郑达明头上有两个哥哥,郑达峰和郑达亮都是子承父业,他们甚至把郑家手底下的金融贸易扩大到房地产和租地,只是年迈的老大已经于前年退居二线,闲着没事就上公司串串门开个会打发打发时间,如今手握实权的只有郑达亮。      至于郑达明,用郑达亮的话来说,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商贾之家的老郑家居然出了一个生来对赚钱一窍不通的人物,用郑达亮的话来说,这叫做奇迹。郑宋宋就这个问题和她二伯争论过,她说二伯你说的对,我爸爸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六十年代的人怎么能是这个年代的产物,只有你这样的大人物才能产在这个时代,你才是个奇迹呀!      然后郑达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像傍晚时候的火烧云,这对父女真真是让他无语。但是郑家还算是个团结协作的大家庭,虽然郑达明没有继承暴发户以赚钱为己任的光荣优良传统,但是两个哥哥都很照顾他,因此人到中年的郑达明一直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中还难得携带着一份童真。      童真到他的老婆宋如不得不从旁点醒:“全球的狒狒都一个模样,红眼大嘴长脸。”      郑达明争辩:“全人类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为什么还分黑人白人美国人,为什么每个人都长得不一样?”      宋如不打算和他争论这个没有实质意义的问题,于是选择默默地吃东西。郑宋宋难得没有发言,因为她正对着银亮的调羹背面照自己的脸,照来照去也看不出狒狒的影子,倒是很像国宝大熊猫。      周鸣惠一年没见儿子,既激动又感伤,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当她问到他在美国的学习成绩时,郑杨顿了顿才说:“我没有读金融,学的是法律。”      一时气氛很微妙,大家一致出奇地安静,郑达明点点头:“律师很好,救死扶伤。”      郑家只有郑达明夫妇把周鸣惠母子看成自己家人,郑达明本意是送郑杨出国学好金融管理,再回来帮助郑家家业,但是郑杨意不在此,不仅意不在此,他还先斩后奏。恰好郑达明的人生观十分豁达,当场也就随他去了。      此刻,微妙的气氛忽然被郑宋宋打断:“爸爸你错了,救死扶伤的那是医生。”      “那律师是什么?”      她想了想,答:“舍己为人。”      ***********************      晚上十点,郑宋宋终于把自己的熊猫眼清洗干净,再披着毯子踱进最左边的书房,郑杨的确还坐在窗户边上翻书。窗户外有夜风敞进来,他的衣袖在台灯下轻轻飘动。郑宋宋模仿猫咪,高抬脚低落步,悄悄走到郑杨背后,刚张大了嘴却被他忽然转过来的脸吓得连连后退,站也站不稳便摔倒在地。      郑杨也略微吃惊,想是没有料到她会摔跤,于是蹲□将她扶起来:“快二十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她站起来诚恳地说:“谢谢四叔。”郑杨笑了笑:“这时候倒有礼貌了。”      郑宋宋去翻桌上的书,十公分厚的大本子,写的全是英文。像她这种数学不及格英语不精通的孩   子,看起这个来实在是很费力,于是只好不看。      “外国女生是不是都很漂亮?”她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转身看着他。      郑杨扬起她的长发,丝丝滑滑很柔软,比小时候的黄头发漂亮许多,于是轻握在手心里把玩,他说:“白皮肤蓝眼睛,是很漂亮。”      郑宋宋去踩他的脚背:“白蓝对比太鲜明,哪里漂亮了?”      郑杨往后躲,她面对面地追,最后被他反压在沙发上,挠她的咯吱窝和腰间的痒痒肉。郑宋宋像小时候一样,缩在沙发里闹着躲着笑成一团。      周鸣惠端着夜宵敲门进来,慈爱地招呼他们吃东西。她嫁进郑家时还年轻,郑杨虽然身为郑达明的小弟,却只比郑宋宋大了八岁。两个孩子辈分不同,却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向来都很好。      郑宋宋咬了一口汤圆,黑芝麻缓缓淌出来,她顿时变得没有胃口。郑杨将自己碗里的红豆汤圆舀给她,又把她咬过一口的芝麻汤圆转进自己碗里。      “你在美国吃这个不?”      “有卖的,没吃过。”      “那你明天早上送我去学校吧?”      实在不知道汤圆和学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郑杨已经习惯她的无限制跳跃性思维,于是点头同意。    ☆、第三章   八九点钟的太阳也烤人得很,郑宋宋打开车窗,清凉的风灌进来顿时凉快得很。郑杨看她咬着牛奶袋子,歪在座椅里打瞌睡,阳光照在飘扬的头发上,光洁的额头被度上一层金光。他从杯架后拿出一条薄毯,悄悄盖在她腿上。二十分钟后,汽车刚驶进平阳路,郑宋宋便一个激灵转醒,歪斜的袋子倒出奶白液体,滴落在维尼小熊的薄毯上。      “原来这个还在呀。”她用指尖揩去毯子上的牛奶沫子。打瞌睡是郑宋宋生平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她曾一度将这个爱好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自从初二在公交车上因为打瞌睡而撞飞三中校霸之后,郑杨便担任起亲自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      那时候的郑宋宋正长个子,校服裙子在半年以后就缩短到膝盖以上,坐在车里打瞌睡时,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总喜欢左动一下右晃一下,郑杨觉得碍眼,于是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买回一条小毯子,专门用来盖她的腿。      “晚上七点下课,你来接我。”郑宋宋抓过包,以被鬼追的速度奔向了教学大楼。      林荫大道上有人从她身边慢慢跑过,十秒钟后又折回来再次慢慢与她擦肩而过,当他第三次对调方向制造不经意地擦肩而过时,郑宋宋终于开腔:“你迷路了么?”      林北继续慢跑着:“你不是叫我和她偶遇,我正在练习,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郑宋宋将空的牛奶袋子丢进垃圾桶:“我还以为你撞上道路鬼了。”      林北甩甩头发上的汗,递给她一封信:“她给的。”郑宋宋看着他,心里顿时无限感慨,他们从高中开始莫名其妙就成为朋友,大学又莫名其妙成为校友,现在他还莫名其妙要和她分享一封情书,把人生中的第一份悸动,以及生命中最青涩纯真的感情与她诉说。这种深刻的友谊实在是令人感动。      郑宋宋还沉浸在无尽的感动中,林北又说,“我看了一遍,但是没看懂,你帮我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的感动瞬间又转化为叹息,三四年过去,没想到林北依然只长个子不长脑子。高二那年,一班班花将他堵在校门口,霸气地告白:“我为了你报名田径队,从今往后你就负责接送我上下学!”      他风雨无阻地接送她一个月,终于在某个下着细雨的黄昏翻脸:“我每天送你回家,你还逼着我从三环路上绕一圈,我大把的时间都被浪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那位同学一路哭着从三环路上跑回家,以致接下来一年都萎靡不振。郑宋宋问过林北,既然对人家没那个意思,为什么又答应接送人家上下学。他老实巴交地说:“我以为她真心想进田径队,哪知道她每天穿着裙子和凉鞋就来训练了,这态度严重有问题!”      所以这封信他没看明白,郑宋宋也表示十分理解,因为他某方面的智力尚未发育完全。可是当郑宋宋摊开粉红色的信笺时,也犯了难,因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其实这句话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写的是英文,还好郑宋宋认识其中两个单词,一个是鸟,一个是豹。      “我曾说过,外表越单纯的人其实质是险恶的,你看她写的又是鸟又是豹的,口味也未免太重了些。”林北抢过信笺,看了半天才说:“love是爱,we是我们,这应该是我们相爱的意思,你说说这口味重在哪里?”      郑宋宋摸着信纸:“她的意思是,你爱吃鸟,她爱吃豹,虽然都是重口味,但是你们相爱了,也算是物以类聚,是件好事!”      林北想了半天,也觉得有道理:“她既然表明了心思,我是不是也该回个礼?”这孩子的心思真单纯,他以为爱情这回事就像礼尚往来那么简单,所以郑宋宋纠正:“这不叫回礼,是表达情意,你应该给她写封回信。”      某方面发育不完全的林北自然把这件事情委托给郑宋宋,于是郑宋宋替他写了这么一封回信:你是天上的牵牛花,我是地上的牛粪耙。你若流浪到天涯,我愿随你耙一耙。你若喜欢别的花,我便一耙消灭他。      林北对这首诗研究大半天,意思是懂了,可总觉得欠缺一些氛围和诗意。郑宋宋不以为然:“朴实才是最好的,讲究氛围和诗意最后都注定要分离,比如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范喜良和孟姜女,难道你想和他们一样的结局?”林北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把信照抄了一份,但是凡沙沙送给他的英文诗却被郑宋宋抢走。      “这诗句太美,我借来研究研究,过两天还你。”      “你还没告诉我,她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宋宋头一抬:“我爱你的意思。”林北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你、你……”   郑宋宋惊讶地看着他:“我、我、我要去上课了,晚、晚上别等我,我、我、我有约会。”      **********************************      像晚自习这种本该用来睡觉的黄金时间,郑宋宋肯定是不愿意浪费的,刚开始她每晚都准点趴在课桌上睡觉,半个月后被班导命令不许占着课桌不学习,还把这个事情通报给她爸爸。于是郑达   明当着班导的面教育女儿:“你怎么能在教室里睡觉呢?那里的课桌多硬,睡着该多不舒服,以   后要睡就回家来睡。”于是郑宋宋在班导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的感慨中,转移了补瞌睡的阵地。      但是经过日后的实践,她显然没有把这段黄金时间荒废在睡觉上。像这个夜晚,郑杨来学校时,她已经化好妆,穿着黑色背心裙和细高跟,远远看上去像个精灵。郑杨看了看她:“小小年纪还学会化妆了。”      她看着后视镜里自己艳红欲滴的唇:“我不小了,明年就满二十岁。”      郑杨笑笑:“是,二十岁就是大人了。”      可是这语气和笑容分明在说她还是个小孩子,郑宋宋从包袋里摸出一支细烟,点燃火还没摆出MTV里那个妖娆女人的帅气姿势,郑杨就伸过一只手夺了烟,再随手丢出窗外。“好的不学学人抽烟,你还说自己长大了,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失望。郑宋宋不知哪里来的委屈,也对他没有好脸色:“我怎么不懂事了?我早就满了十八岁,抽不抽烟是我的自由,凭什么要你管!”      于是郑杨下车的时候嘭地摔上车门:“跟上!丢了我可不管你。”      郑宋宋委屈地跟在他后面,进包间的时候管和立即迎上来:“这不是宋宋嘛,这么长时间不见,可是越长越漂亮了。”郑宋宋礼貌地笑笑:“管叔叔好。”“什么叔叔,别把我叫老了,叫哥哥多好听!”      郑宋宋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郑杨,“我还有课,就不和你们玩了。”      管和拉着她往里带:“都大学生了,这时候不玩什么时候玩?你四叔又给你上什么课了?别听他胡说八道,回头我替你讨公道!”      郑杨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烟:“别理她!好的不学学些乱七八糟,还不受管!”管和拉她挨着郑杨坐下:“都成年人了,你也给她点自由才是。”说完就递给郑宋宋一杯酒,“管叔叔教你喝酒,喝完这杯就标志着你长大了。”      郑杨夺过酒杯,像豺狼盯肉一般盯着管和:“她不喝酒。”管和正觉得气场越来越神秘诡异,就听郑杨又说,“我陪你。”然后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管和觉得无趣,郑家掌上明珠碰不得,于是转战到唱歌的那群人里去。      房间里的冷气很低,郑杨脱掉西装盖在郑宋宋腿上,郑宋宋嘿嘿地朝他笑:“其实我不冷。”      郑杨点燃烟,头也没抬地说:“裙子太短。” ☆、第四章   黑色西装遮盖大半条腿,郑宋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条裙子短在哪里,和穿着髋骨以下十三公分长的包臀裙的姜维相比,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媲美南斯拉夫老修女。姜维摇曳着小蛮腰高歌一曲之后,便化作一团云,飘啊飘的飘到郑杨身边,半个身子都软成水,腻巴巴地靠着他。      “宋宋也来啦?”她伏着郑杨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神十分迷离,“你替我教育教育你四叔,他从回国后这还是第一次和我见面呢。”      郑宋宋揭开盖在腿上的西装,又将裙摆向上拉高五公分,再将双腿并拢倾斜四十五度:“四叔,你怎么不和姜姐见面呢?”郑杨说:“忙。”姜维伏得更低,半块酥胸若隐若现,她在郑杨耳边悄声问:“忙什么?”      郑宋宋靠进郑杨怀里,睁大眼睛看着姜维说:“忙着照顾我呀!”      姜维终于回归到脊椎动物的正常状态,直立起上半身看郑宋宋:“宋宋,我说过多少回了,我和你四叔是一个辈分,你该叫我阿姨才对。”郑宋宋还趴在郑杨怀里:“可是你这么年轻,那样叫你不合适。姜姐多顺口,让人一听就想起革命烈士。对了,你的这个发型和烈士江姐的一模一样,真适合你呢。”      姜维果真颇有战士的风范,瞪着郑宋宋大半天,却顾忌郑杨在场,最终动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一个字。姜维走后,郑宋宋心满意足地从郑杨怀里爬起来,漫不经心地将裙摆提高两公分,佯装迷离地看着他说:“不要误会。”继续拉高两公分,“我只是认为你应该对她没有兴趣。”      郑杨握着半杯酒,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不断往上提裙子的手,最后定格在越来越高的裙摆上。郑宋宋蓦地停下,弯曲细长的手指头挠挠大腿,心虚地看着他:“不要误会,我只是这儿有点痒。”      郑杨笑了笑:“没有误会,我知道你那儿痒了。”      管和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眼睁睁看着郑宋宋停顿手里的动作,颇感遗憾地摇头:“宋宋,你四叔没教过你吗,隔着裙子也能挠痒痒的!”      **************************      出来的时候,全场最无精打采的就数郑宋宋一个人。整整三个小时,她总共唱了两首歌,一首是郑杨亲自替她点的小燕子,另一首是集体大合唱义勇军进行曲。郑杨不喜欢唱歌,可是也被姜维拉着合唱一曲相思风雨中。散场的时候管和还特地跑过来嘲笑郑宋宋,尖细着嗓子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郑宋宋本来不开心,又被管和这块活宝戏弄,一时难免更不开心。有人提议再找个地方吃宵夜,郑杨看了看她,笑着拒绝:“算了,她明天还有课。”      最后他开着车子,却七拐八拐到了田记,点了清炖小猪蹄和鸭腿面。吃,乃郑宋宋平生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所以她片刻便忘却烦恼,投入爱好当中。郑杨出国前常带她到这里吃东西,老板是东北人,几个照面之后就混的很熟。上菜的时候他热情地招呼:“可算回来了!我这儿长时间不见您就暗淡无光啊!”说完又看着郑宋宋,“您出国这几年,小丫头总一人坐这儿吃东西,我看着老心疼了。”      说着就用手背贴郑宋宋的脸,但是半途中被郑杨阻拦:“小丫头长大了,脸薄。”老板呵呵地笑:“是是,还越长越水灵了。”      郑宋宋呷着汤:“你也知道我长大了,那还点什么小燕子?”      郑杨说:“小燕子最适合你,别的你又唱不好。”他问她,“难道这不是你最拿手的?”      郑宋宋抬头看他:“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们年纪大的人怎么都喜欢这样,总是抓住过去不放。”      他用筷子剥去骨头,将蹄筋放进她的碗里,笑着问她:“嫌我老了?”      郑宋宋点头:“肯定是老了。”她嚼着蹄筋含含糊糊地说,“但是我不嫌弃。”      郑杨心情很好,也不觉得饿了,于是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回去的路上,他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两块酒心巧克力,郑宋宋咬着咬着就睡着了,她还据理力争说自己长大了,这个模样横看竖看可都还是个小孩子。郑杨不经意瞄到她的长腿,又觉得她闹的有道理,好像是长大了些,于是扯开维尼小毯子,将她雪白的两条腿盖住。      到家的时候郑宋宋适时一个激灵转醒,这是她早年造就的特长。小时候上学她总是卡着时间出门,宋如每天清晨都要对着她的床发出狮子一般的咆叫,继而在咆叫无用的情况下,拿出鸡毛毯子靠近她,往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总会识时务地转醒。以至于现在,每逢该醒的时候,她总是能特别诡异又准时地醒过来。      可是她在跳下车的时候重心不稳,歪歪斜斜地扭了脚脖子。郑杨扶她坐回车里,就着敞开的车门,替她脱了高跟鞋,轻重恰好地进行按摩。夜风将她的脚吹得凉凉的,腻白小巧竟也觉得不盈一握。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磕着绊着也不哭,一见着他就开始委屈,总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四叔,我的脚被蚊子叮了块大包,又疼又痒。”      郑杨一时走神,没留意手下的力道,可能是捏疼了她。郑宋宋本能一挣,脚巴掌咚地踹进他怀里,胸口闷闷地挨了一记,他忽然觉得就像她小时候说过的一样,又疼又痒。      郑宋宋掏出剩下的巧克力,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那年她刚满八岁,缠着十六岁的他奶声奶气地一遍遍唱这首歌,后来他睡觉就经常梦见她拉着他唱儿歌,一遍又一遍,像是中了蛊。    ☆、第五章   临园东路的写字楼里,管和趴在八层的窗户上往下看,烈阳照大地,万物静无声。      “我以为你回来会继承郑家家业,没想到却当了律师。”      郑杨整理着新美化妆品公司的资料,头也没抬地说:“你也知道那是郑家家业,我哪里有资格继承。”新美是家小公司,刚上市就陷入非法盗取配方的纠纷,这也是宋达明介绍给他的第一个案子。管和唉了两声:“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宋宋她爸对你挺好,连我爸都说他不容易。”      郑杨看了看手里的资料:“我知道,所以就更不能插手了。”他不会让郑达明因为他的关系,和亲生兄弟反目成仇。管和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放松放松!中午请你吃饭,滨河路新开张的店,领班是难得一见的漂亮!”      郑杨看看表:“不去了,中午吃东大食堂。”      管和听了直摇头:“宋宋也不小了,你不能总把她当小孩子。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管来管去,她还有什么机会去谈恋爱?”郑杨站起来,说:“我走了,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谈恋爱?那他还非去不可了!      ***************************      艳阳高照是多么美丽的日子,连郑宋宋这等懒人也咬着冰棒在太阳伞底下乘凉。林北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跑去凡沙沙那里献殷勤,郑宋宋难得清醒地认为他脑子有问题。地板上能煎熟生鸡蛋的天气,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烤红薯,更不知道凡沙沙在见到红薯的那一刻,会不会气绝生亡。      自从林北把那封信成功交予凡沙沙后,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观,却也仅限于冷冰冰地答应和他一起吃饭看电影,郑宋宋好几次当着凡沙沙的面替林北说好话,但从效果上来看仿佛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她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凡沙沙当场翻脸。      这不能怪凡沙沙脾气不好,都是郑宋宋夸林北帅,夸完之后又说他徒有虚表,然后又说他心肠软,说完以后又提他特别不懂怎么拒绝女生的表白。凡沙沙在火里水里煎熬着,再加上这天气又热,发发脾气也在所难免。      郑宋宋将最后一口冰棒吞下去时,冷饮店门口飞驰而过一个人影。眨眼睛的速度,那人抱着足球倒回她身边,他看了她半天,七号运动衣的后背完全湿透,颤悠悠地张开嘴:“郑宋宋?”      这个人汗流浃背,五官轮廓过于冷峻分明,身材甚至比林北都还苗条。郑宋宋眯起眼睛想了大半天也没想起他是谁,倒是他激动不已地扯开椅子坐下:“我是江明亮,就是当年在公车上被你从后门撞飞到前门的江明亮啊!”      三中的江明亮曾经风靡全校乃至如今还留有余温,据说历代扯皮闹事的男生都以膜拜他为首要任务,他在小小三中的待遇基本上和关公在黑帮的待遇差不多。这个人即使上厕所也不安生,当年学校为了应付省教委的抽查,正紧锣密鼓大肆逼迫学生们背诵八荣八耻,本来他们已经获得教委领导的高度赞扬,可临别前那位大肚领导提出要上厕所。这一去再出来时竟连校长也被批了个狗血淋头,原因是他在厕所新换的木门上发现了一行刀刻诗:人生自古谁无屎,拉屎忘记带厕纸。      最后校长以损坏公共物品为由,罚江明亮清扫厕所一个月。这个事情自然被他手下的小弟代劳,并且为了维护老大的面子,他们在完成任务之后将男厕所的每扇木门都刻上了这行诗。此后,无论三中的厕所门更换多少代,这句名言始终会不屈不挠地重生。      郑宋宋对他笑了笑,说:“对不起啊,当年我不是故意的,我请你吃冰棒吧。”      江明亮把足球踩在脚底下,笑着点点头:“我可喜欢吃冰棒了!”      *****************************      于是郑杨坐在校门口的汽车里,刚拿出手机准备给郑宋宋打电话时,便不经意间看到了这样的场   景。她穿着短裤,太阳伞下愈显肌肤雪白,清爽的马尾辫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微微飘扬,也不知说了什么,脸上平静又无辜,却惹得对面的小兔崽子哈哈大笑。      江明亮用吸管戳郑宋宋杯里的芒果碎冰,放进嘴里大口嚼着:“我今天到你们学校打比赛来的,你们学校那些毛小子踢的可真烂!”      郑宋宋抬头却看到熟悉的人,平静的脸上随即绽放光彩,她叫他:“四叔!”      郑杨点点头,挨着她坐下:“吃过饭了?”      她吃了两份冰,已经没胃口多吃东西,但是突然端坐如碉堡,贵妇般地发言:“想吃鼓汁凤爪,可是天气太热,都懒得动了。”      郑杨移走她的沙冰,看着江明亮说:“她就贪吃凉的,给你添麻烦了。”      江明亮怔住,这个人不就是好几年前阻挡他和郑宋宋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当初被郑宋宋撞飞,他冲过来拎起靠窗坐的男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等那个倒霉孩子惨兮兮地下车后,旁边站着的女孩儿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呀,其实刚刚撞你的人是我。”      他看她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十分可爱,于是便和她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只是这个事情就发展了半天,到晚自习以后,江明亮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拦截在校门口。他问他和郑宋宋是什么关系,为了捍卫刚刚萌芽的爱情,江明亮拍着胸脯说:“我是他男朋友!”      身为校霸,肯定和有心没胆的普通孩子有分别,这点动机他还是承认,再加上这个男人看起来还年轻,应该不是郑宋宋的爸爸,所以他就更加无所畏惧。郑杨当时没说话,只笑着看了看他,江明亮又问:“你是谁,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一起长大。”他看见远远奔跑过来的郑宋宋,早早地替她打开车门,“在一起吃,也在一起住。”恰逢郑宋宋跑到跟前,还柔柔地问:“你怎么来啦?”郑杨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从今往后我负责接你上下学。”      然后,江明亮再没多余的时间可以和郑宋宋单独相处。      这个扼杀他初恋的男人,此刻抓起郑宋宋的手,离开之前还邀他:“一起吃饭?”      江明亮咽下一口冰:“不用了,我刚吃过。”      郑杨点点头,又说:“谢谢你的招待。”      他们已经离开好半天,江明亮才反应过来,暗暗骂一句:“他妈的,吃个冰还让我请!”    ☆、第六章   在吃这道凉拌芹菜以前,郑宋宋特地掏出镜子照了照,见头发丝整齐不凌乱才决定动筷子。这里没有鼓汁凤爪,没有中央空调和饭后甜点,因为这里是东大食堂。郑杨坐在对面,吃东西的时候非常有条不紊,但是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在郑宋宋照镜子的时候他问:“你还吃不吃?”      郑宋宋看着绿油油的芹菜头,滚了滚喉头,难以下咽。她笑着说:“别着急,慢慢吃,我下午没课。”      郑杨挑了一块特别肥硕的菜头放进她的餐盘:“没课就不能自学?”      她悄悄将嫩汪汪的菜头盖在米饭底下:“我昨天在商场看中一支口红,吃完饭你陪我去买吧?”      郑杨握着筷子,抬头看着她说:“郑宋宋,你爸送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读书,不是让你穿衣打扮和男同学约会。”      她趁机将餐盘里的芹菜拨拉几块到桌上:“我长大了,为什么不能打扮,为什么不能约会,你不还常常和姜维约会!”      他继续往她的米饭堆里放芹菜:“大人的事,你不懂。”      她见着挥之不去的菜头,心里来气:“小孩的世界,你也不懂!”      于是站起来,啪地放下筷子。郑杨问:“去哪儿?”郑宋宋答:“我去吐会儿,一看这菜就想起肉青虫!”      郑杨看着盘子里的菜,夹起一块,愣了愣,又放了回去。刚才吃了两份冰,其实她是借机去趟厕所,关于郑杨刚才让江明亮买单的这个事情,郑宋宋表示高度赞扬。以往但凡有郑杨在的场合,   掏钱的总是他,今天总算机敏了一回,可是接下来的表现却让郑宋宋莫名,大热的天他哪里来的火气。      于是回去的时候她讲了这么个笑话:“飞机上,甲晕机吐了,从洗手间回来却见乙捧着呕吐袋,于是问,‘我刚才吐了一袋,怎么现在只剩一半了?’乙回答,‘是这样的,你走之后我也想吐,可是没袋子了,所以我就先喝了一半。’”      郑杨喉结滑动五秒,面对半盘子荤素搭配,优雅地放下筷子;喉结再滑动五秒,他一口解决掉左手边的半杯水。郑宋宋四十五度扬起下巴,问:“不好笑吗?”他的脸色愠怒,白红交替出现,定定看着她没接话。      *******************************      她终于成功地让他也吃不下饭。外面的温度烫脚的高,郑杨领着郑宋宋一走出食堂大门,就碰上从小卖部回宿舍的凡沙沙,她的头发盘成髻,抱着双臂像女王一样傲视天下。   郑宋宋问:“烤红薯好吃吗?”      凡沙沙脸上一时难辨喜怒,看着她大半天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人。她目不转睛地打量郑杨,对郑宋宋说:“这主意又是你出的?”郑宋宋眯起眼睛笑着:“不要客气啦,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凡沙沙脸上再次难辨喜怒。酷暑送人烤红薯,还是刚出炉的新鲜货,五六十度的额外高温和她的体温合起来都快烧开水了,林北捧着包裹得分外严实的红薯递给她时,烫得她站在宿舍楼底下尖叫,害得她风度尽失,恰好林北又是榆木脑袋,见她耍脾气都还不知道哄哄,反而天真地问:“你是不是不太饿,要是不想吃的话就给我吃吧,正巧我也饿了。”      她一只脚踩在大理石阶梯上,斜眼看着郑杨:“看来人的智商和她找的对象成反比,你男朋友照顾你应该很辛苦吧?”      郑宋宋忽然心跳加速,体温瞬间与外界的热度相媲美,她涨红着脸,伸出汗湿的手去牵郑杨:“他、他从小就习惯了。”郑杨的手也暖和,但是和郑宋宋比起来就显得微凉,微微粗糙的掌心轻轻捏着她的小手,她顿时动都不敢动,连全身的毛孔都紧闭起来。      凡沙沙秀眉一挑:“青梅竹马?”      郑杨不动声色,郑宋宋的头顶就像笼罩了个小太阳,她立即转移话题,说:“其实林北智商很高,以前奥数他还拿过一等奖。”      凡沙沙扬起下巴:“你的意思是我笨咯!”      “当然不是!”郑宋宋想了想,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是你不怎么聪明。”      她的脸色红白交替,没料到每个重重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于是转移矛头,质问郑杨:“她这么没礼貌,你也喜欢?”      郑杨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从小就习惯了。”      凡沙沙的板鞋在光亮的地板上踩得滋溜响,无可救药地看了看他们,然后抱着双臂保持女王般的姿态离开。      郑宋宋特别自然地松开手,现学现用凡沙沙的姿态,昂起下巴看着太阳底下的白杨树,说:“怕她误会林北和我有什么,这才拖你下的水,真是难为你了。”      郑杨点点头:“是很为难,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      “……”      **************************************************      整个八层楼只有一间律师事务所,冷气悄然无声四下撺掇,郑宋宋在观赏完窗户下的植物后,终于主动跑到小茶几跟前去学习。十分钟后,她开始对着面前的货币银行学打瞌睡,当脑门和木桌第五次亲密接触之后,她终于被撞醒了,半眯着眼睛打量办公桌后的郑杨。他也在看书,半分钟一页,十分认真的样子。郑宋宋去了趟洗手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扰得郑杨无法安静。      她一靠近就抢他手里的书,当看到封面上印着经济法概论几个字时,又轻轻松松把书还给他,霎时绿色封面无端多出几道水印子,那是她的指尖滑过书皮留下的痕迹。郑杨看着书皮上的水痕慢慢蒸发掉,问:“既然喜欢跳舞,为什么会选金融?”      “因为我想赚钱嘛!”她旋身一跃,轻巧地坐在他的实木办公桌上。郑杨从鼻孔里发出极为轻淡的笑声,暗示他十分了解她的计算能力。郑宋宋纤细的指尖在桌上打着节拍,“本来我是想跟着你学习赚钱的,可是你去国外就换了专业,谁叫你换的呀!”      他看着她灵活飞舞的手指,嘴角绽开舒缓的笑容:“还是律师好,律师可以舍己为人。”郑宋宋转过头看着他:“四叔你去了国外就忘了母语,这怎么能是舍己为人,这明明就是舍我其谁!”郑杨靠进椅子里,伸手捏她的脸:“你说了算。”      她灵巧地跃,脱离他的手掌,伸出食指趾高气扬地左右晃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再用这招对付我。”说完又朝沙发上跃过去,抱着笔记本开始玩游戏。      郑杨歪着脖子笑了笑,接着埋头做事。再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时,已经夜幕降临,窗外的世界灯火璀璨,沙发上的人蜷成一团,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照着她紧闭的眼。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掰过      她手里的电脑,却被她拦腰一把抱住,温热的身体熏暖腰间,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只觉柔荑纤细,指甲盖坚硬饱满,她清浅的呼吸热热喷在他的衬衣上。      郑杨伸手抚顺她散乱的发,看着她朱唇微启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她白天闹着要买口红,再看看她的长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这一刻郑杨才惊觉,夕日的小女孩似乎真的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思想和世界,      她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不受他的管制,从前粘着他跟前跟后的小丫头是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小时候被欺负,她总是哭兮兮地拉扯他的衣角,撒完娇还要他凶神恶煞地替她讨回公道,可是今天她却会不动声色地反击那个言语上带有明显攻击性的凡沙沙,转过身来又对他说抱歉的话,前几天她也和他说过不要误会。点点大的丫头,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明明都有几分大人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却仍然是没长大的小女孩。      可她总强调自己长大了,就那么喜欢长大?长大有什么好,不会撒娇不会闹,他倒宁愿她永远长不大呢。轻轻拨开她的手,郑杨掏出皮夹抽了几张钱,再去翻她包里的钱夹时,就想起郑达明曾经说过他:“我都没像你这么惯过她,虽然我们郑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但是零花钱也不是这种给法呀。”他倒没觉得给了多少,只担心她不够用。女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郑家的小公主是绝不能让人给比下去的。      钱夹里的银行卡下塞了坨白纸,胀鼓鼓的样子有些诡异。身为她的半个肩负者,他自动无视自己法律专业高材生的身份,把尊重隐私权、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之类的东西抛在了九霄云外,并且十分淡定地掏出那坨纸来看个究竟。      上面是首简短的英文诗,秀丽的字母,蓝黑的墨水。郑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果真是长大了啊,竟也学会抄这种酸酸甜甜的诗了,她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放在钱夹里随身带着。这信是写给谁的?脑海里浮现中午在太阳伞下,那个舀她杯里东西吃的小毛孩子,于是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啪地一声将纸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鱼缸里的小鱼都向上飞跃,郑宋宋便是被这样大的动静吓得清醒。她睁开眼睛看着郑杨,不明白他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大的火气,最近他越来越喜怒无常,刚刚莫名其妙地高兴,转眼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中午在食堂的时候就感觉到他胸中藏有怒气,可和凡沙沙分开之后他的心情瞬间转晴,是凡沙沙长得好看,还是他提前进入更年期?      “郑宋宋,你长本事了!不好好学习,学别人谈恋爱!还学别人写情诗,这诗是写给谁的!你再这样不懂事,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爸你妈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郑杨几乎从来没对任何人发过火,唯一的对象是郑宋宋,他发火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这为数不多的几次却也是冲着郑宋宋。每次一发火,他都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她本来睡得十分香甜,刚刚被他吓醒,现在又被他怒吼,再加上白天受的委屈,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委屈的了。      水汪汪的眼睛升起一层薄雾,郑宋宋抽噎着说:“这不是我写的,是凡沙沙写给林北的,我本来是想让你帮我翻译,可是每次都忘了。”郑杨的心突突地跳,又酸又疼,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哭得瘦小的双肩微微颤抖,埋着脑袋动也不动,多少年没见她这么伤心过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非要把她惹哭才开心么。于是连忙挨着坐下,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许久没掉过眼泪的孩子,自然要将小姐脾气耍个够。一直到后来回家,她都没怎么理他。郑宋宋没吃晚饭就回房间睡了,郑杨却是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小时的书,郑达明吃葡萄的时候总是偏头看他,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问道:“你视力不好么?这页纸都看了一个小时。”      他啪地合上书,喝了口水才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先去商场专柜买了五只不同颜色的口红,再去麦当劳买了一份套餐,最后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整幢房子都静悄悄,他提着袋子蹑手蹑脚往郑宋宋的房间走。周鸣慧却出现在了身后的饮水机旁   边,她叫住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郑杨直起脊梁,站在门口等周鸣慧。她靠近时看了他大半天才开口:“宋宋大了,比不得小时候。我知道你们叔侄关系好,可她终归是女孩子,你这当叔叔的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要避讳。”      过道里的灯光十分柔亮,像一注菩提灌在他的头顶,愣住半分钟后,郑杨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笑着说:“我知道。回来的路上觉得饿,买了些宵夜,一起吃?”周鸣慧摇头:“你自己吃吧,吃   完早点睡。”      他点点头,提着袋子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第七章   郑宋宋最近心不在焉,吃饭的时候会把筷子往鼻孔里送,喝水的时候舌头会被烫出一个大泡。郑达明对此表示十分担心,暗地里观察了两个星期,最近正在和宋如商量请心理医生的事情。周鸣慧每天亲自下厨,顿顿饭菜都不一样,可是仍然不见她多吃一口。自从舌头被烫以后,她就变成了仙女,不吃不喝导致骨瘦如柴,身上的仙气越来越重。      郑达明对郑杨说:“这个化妆品案子结了,你带她出去逛逛,她向来和你亲。”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郑宋宋,悄悄地继续说,“你也正好套套话,看她是不是谈恋爱被甩了,这样医生来了也好对症下药。”郑杨喝着汤说:“失恋不用看医生,过几天就好了。”      郑达明想了想:“那万一,她是经历了重大刺激才变成这样的呢?比如烧杀淫掠强取豪夺杀人放火什么的。”宋如用筷子头敲了敲他的胳膊:“哪有这么严重,按理说她青春期也过了,我想可能真是感情上的问题。”她看着郑杨问,“她是不是在学校交男朋友了?”      郑杨吃着菜:“不清楚,我最近也很忙,没时间去学校。”      饭后他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郑宋宋仙女:“不吃东西怎么行?”郑宋宋脑袋一歪:“舌头疼,不想吃。”他把巧克力放在桌上:“那就想吃的时候再吃。”他准备回房间,却被她抓住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为什么生气了,我真的没有谈恋爱,我听你的话好好学习,昨天测试还拿了满分。”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笑着说:“你已经不小了,谈恋爱也很正常,学习感情两不误当然更好,这样你爸妈才放心,四叔也放心。”她心底酸酸涩涩,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特别不好受,唰地推开他的胳膊:“别说这些大道理,我知道你嫌我烦了,以后不再烦你就是了!”说完却率先回房间。      郑宋宋趴在床上翻钱包,将折痕深刻的纸展平,凡沙沙不愧是英语系的系花,长得好字也写得好,娟娟秀秀两行英文单词自然又干练,怪不得人家都说字如其人。      缘分是不可能的相遇,比如我是空中的鸟,你是林中的豹,只是我们碰巧相爱。这句简单的英译诗,像林北那种都不知道英语书长什么样子的人当然读不懂,可是郑宋宋怎么可能不懂。向林北借来研究研究只是个幌子,跟郑杨说读不懂需要翻译也是个幌子,她的私心怕是只有写这句诗的人才能懂。      似乎没有比这简短句子更能贴合她心思的东西,可这份心思却不能与任何人述说,她多羡慕凡沙沙,喜欢与不喜欢都可以勇敢地说出来,她却担心一旦戳破,那个人会离她越来越远,甚至连长久以来的依赖和默契都会消失。      幸好她什么也没说,最近越来越感觉到他对自己冷淡疏远。也算经历过风花雪月的人,再加上自身条件又好,怎么样也不会喜欢她这样青涩的小丫头。所以她想长大成熟,尽量赶上他的脚步,但却忘记这距离是生来就赶不上的。      ************************************      郑杨走的第二天,郑宋宋搬进学生宿舍。三个女生对她的突如其来感到震惊,汤琳琳先发言:“你就是那个家产万贯的郑氏集团的郑宋宋?”左子杉说:“你怎么会来住校,不怕被绑架吗,门外是不是有保镖呀?”于是跑到门外去查看。袁媛的发言最关键,她说:“你不就是体育系那个林北的女朋友么!”      这间宿舍的女生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竟也这么了解她的事,可见八卦不分系别年龄和种族,八卦是女人的天分。她懒洋洋地澄清:“林北是我哥们,英语系的凡沙沙才是他的女朋友。”跑到屋外又折回来的左子杉问:“那你怎么不和林北在一起,依我说你比凡沙沙还漂亮些。”      下午和林北见面的时候,郑宋宋把这话转达给他,说完还赞叹一句:“想不到你这么吃香。”林北脚边放着篮球,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叫吃香?”他这个样子让郑宋宋想起了一个人,以前和郑杨去大学逛的时候,一路上的女生频频侧目,她好奇地把这件事悄悄说给他,他却置身事外地说:“走你的路,不要东张西望。”好像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怎么都过去了那么久。      林北看着她:“男朋友不给你吃肉么,怎么瘦成猴了,真难看。”      郑宋宋看看他,动了动唇,又看看他,再次动了动唇,最后终于问出口:“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林北呆呆地看了她半天,看得她内心凉风阵阵。找一个情感白痴来倾诉这种深层次的事情,她是不是太为难他了。就在郑宋宋决定放弃时,却听林北说:“喜欢就喜欢了,还分什么该不该。”他埋下头,伸长胳膊拨动圆滚的篮球,闷闷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是你四叔吧?”    ☆、第八章   她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不是了。”      林北本来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她的反应,于是更加确定。高中报名的那天人特别多,林北为了练就高超的颠球水平,选择在大人小孩洒满地的校园里穿梭,从操场一路到博览室他都保持的很好,但是在林荫大道的路边栽了跟头,他被高低不一的地砖绊了之后,飞出去的足球砸碎停在路边的车玻璃。      半天之后,空荡的车窗框上趴起来一个女生:“幸好我是靠在那头睡觉,要不然就死于非命了。”然后抬头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杀我?”他被九月份的太阳笼罩,定定地看着她,心脏突突地跳,慢了好几拍才回答:“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哦不,我不是故意砸玻璃的。”      “怎么了?”忽然出现的人,站在车头的位置,看着车里的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沓沓缴费单子。她趴在车窗框上挥手:“四叔,都搞定了吗?”那个被她喊做四叔的人,穿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却无端散发逼人的成熟和气质,他挑眉看着林北:“你砸的?”疑问的句子分明是肯定的语气,林北僵硬地点点头说对不起。      车里的郑宋宋挥挥手:“他不是故意的。”      约莫大概可能就是这句他不是故意的,从此奠定了往后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基础。头一年,林北常见郑杨开车接送她,每次他在操场上跑步,看到远处白杨树下停的汽车,就知道放学的时间到了。后来郑宋宋常在树荫下打瞌睡,有时候还会说梦话,他听她说四叔出国了,还听她说想他了。      郑宋宋见林北一直盯着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她狠狠摇头:“不对不对,我不是那种违背道德常理喜欢乱伦的人,我只是、只是……”      林北拍着篮球,咚咚咚的打破周围的平静,他说:“喜欢谁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你要真喜欢   就应该告诉他。”      郑宋宋愣了愣:“你是说,像你对凡沙沙那样告白?”他继续拍着球,嘴角荡起一抹苦笑:“对啊!”      郑宋宋彻底懵了,以至于不吃不喝甚至比前段时间更像仙女,有时候凡沙沙和她偶遇,冷不丁头一眼还会被吓一跳,看见她飘啊飘的飘过身旁,模样还怪可怜的。这时候她就劝:“再减就剩一把骨头,看谁还要你!”郑宋宋看着她,目光很是飘然:“没人要,我就跟了你吧。”吓得凡沙沙连呼见鬼,以后碰见也再不理她。      ****************************      郑杨从外地回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树上的叶子都开始变黄。郑宋宋穿上裙子喷上香水,现在她的化妆技术终于有了进步,至少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吓人一跳,拎着小包踩着高跟,远看上去已经十分具有成熟女性的绰约风姿。      在钱江等着的时候,周鸣慧夸她:“囡囡已经很好看,可不能再瘦了。”      宋如也说:“本来就不胖,这一瘦倒不像以前气色好。”      她的心里揣了七八十只小兔子,砰砰砰跳着,已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郑达明默默观察半天,总结道:“瘦这么多,又变得不爱说话,难道是中邪了!”宋如敲敲筷子:“别瞎说,为老不尊!”      刚巧到这里,门口的领班面对刚进来的客人,转身往他们这桌指了指。两个月未见,郑杨的头发比离开时短了,远远看过去好像也瘦了些,但是精神还十分不错。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走了五六米远,他停下来,等那个女人和他并肩往过走。      郑达明忽然喜悦地小声开口:“女朋友、女朋友!”      然后郑宋宋就觉得整个世界静止了。      郑杨领着人和大家介绍,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说:“怎么瘦了?”      他的笑容没变,语气没变,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可好像又什么都变了。那个女人是事务所新来的   员工,名叫魏果,毕业刚一年的大学生,素面朝天一派清淡,微笑起来很腼腆,说起话来很礼貌。连郑达明都对她赞不绝口:“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已经找不到了,你看我家宋宋,点点大的年纪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这幅模样。宋宋啊,你向姐姐多学习,清清淡淡的多自然多好看呀!”      郑杨说:“叫姐姐不合适,叫阿姨吧。”魏果红着脸看他:“都把我叫老了。宋宋你别理他,我倒是很喜欢你的这个打扮呢,真漂亮!”      所有人都说她像鬼一样,唯独这个魏果夸她漂亮,她是该说她聪明呢还是说她假呢。呵呵地干笑两声,郑宋宋此刻最想卸掉脸上的妆,她的素颜可是比凡沙沙都还要好看,这个郑杨怎么能找个连她都比不上的呢。      *********************************      后半夜躺在床上,她睁眼看着薄纱帘外的白月光,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郑达明说今年中秋去日本,好好庆祝家里又添了一双筷子,宋如说大团圆的日子不能去日本鬼子的地盘过节,他们就为这个问题在饭桌上讨论了两个小时。      当周鸣慧问郑宋宋的意见时,她摇摇头:“我和室友约好去罗浮山郊游。”      郑达明反对:“中秋大团圆,你怎么能跑去和外人过?不行不行,我们这个大家庭必须一起过节日,一个也不能少!”她冲郑达明蹭鼻子瞪眼:“就要和外人过,你管我!”被这么大的女儿驳了面子,郑达明心底不好过,于是吼她:“没规矩!”      小时候的郑宋宋没少被郑达明这样吼,每次到这个时候她顶多乖乖就范,一个人不说话生着闷气。可是今天看着郑达明的脸,她却流了泪,周鸣慧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囡囡乖,不去就不去,别和你爸生气。”宋如在郑达明胳膊上拧了一把:“好好的吃个饭,你吼她干什么!”      为这个事情,郑达明一晚上都没睡好,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专门敲响女儿的房间,嘴里轻轻唤着:“宋宋,宋宋?”无应答,再敲一下,“宋宋,宋宋?”自家女儿的性格他毕竟很了解,郑宋宋向来不是固执的孩子,继承了他浩瀚广阔的胸襟,从来不会记恨一个人,更具有生完气就忘记的优良品质。      考虑到这么晚了,她又那么爱睡觉,估计这会儿也睡着了,郑达明于是转身回房间,可就在刚迈出步子时,身后的门却被打开了,门缝底下一只细长的胳膊扯扯他的裤腿,郑宋宋趴在地上抬头望着他:“爸爸,我肚子疼。”      “啊——”郑达明昨晚刚看完一部鬼片,片子里有个情节和这个一模一样,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   不要命地尖叫,并且成功叫醒了一屋子的人。      *********************      她得的是肠胃炎,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微微亮,周围静悄悄的,她朝站在窗户边上的人喊了一声:“四叔。”      郑杨回头,灰色衬衣的后背一团湿渍:“醒了?”他倒了热水,用两个杯子来回折,凉好了以后递给她,“还疼么?”她点点头,委屈地说:“疼!”      “以后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这么大了,不能总依靠别人。”靠这么近,她才发现他是真的瘦了,眼圈下面还泛青。喝完水后她歪着头说:“再坚强的人也会生病嘛,病了才好,病了你就不会不理我。”      郑达明他们一众人提着东西进来,魏果捧着稀饭说:“宋宋先吃点这个,胃不好的人要先吃东西再吃药,我刚才还担心你这会儿没醒呢。”      郑宋宋对于她这个时候的出现表示意外,于是呆呆地看着她,她不由得脸上发红,郑宋宋终于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你喜欢四叔吗,你要和他结婚吗?”郑达明干咳了两声,放低了声音训斥:“又没规矩了!”      郑杨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她笑:“到时候你得改口叫她婶婶。”    ☆、第九章   汤琳琳围着病房转了一圈,踮起脚尖看窗外的太阳:“千金小姐的命是不一样,这间病房都快赶上我家客厅大了。”郑宋宋手里握着一本书,头也没抬地说:“要是喜欢,你也住进来吧。”汤琳琳呸了两声:“没病谁想住这里呀!”      刚说到这里,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北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凡沙沙。汤琳琳在看到林北的那一刻,张大嘴尖叫着啊了一声,在看到凡沙沙的时候,她又压瘪嘴咦了一声。林北翻开袋子里的香蕉,剥开皮就往嘴里塞,悠闲自在地像进了自己家门,凡沙沙把礼品盒放在柜子上,高昂着下巴睥睨郑宋宋:“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郑宋宋笑着捏出一段距离,说:“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死了也会想办法去看你的。”汤琳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凡沙沙脸上一阵红白交替出现,睁大眼睛瞪了林北好半天才换来他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凡沙沙抢答:“我们又不是情敌,为什么不能好?”她看着咬香蕉的林北,笑容忽然变得十分超脱,“你的男朋友呢,怎么不照顾你?”      “男朋友!你居然有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别的男朋友?”汤琳琳激动地指着林北,“我以为你的男朋友是他呢!”她这一指头成功地将凡沙沙的脸色指青,其震慑力不亚于一灯大师的一阳指。      郑宋宋合上书,浅浅地低着头。郑杨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出现,他走的时候和魏果手牵手,听说事务所新接了好几个案子,听说事务所又新来了几个人,还听说他们的感情很好很好。这一个礼拜有很多人来看望她,昨天管和也来了,今天连凡沙沙都来报道,可是却看不到想见的人。管和说的没错,他有了爱情就顾不上她了,可没想到竟连看一眼也顾不上。      接连三四天都没睡好,郑宋宋此刻的心情又忽然转阴,恰好凡沙沙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他不是不要你了吧!”一句话刚问出来,她的眼泪珠子就啪嗒落在书皮上,晕染了黑色的楷体大字。他不要她了,可是婶婶和侄女并不冲突呀,他怎么能有了魏果就不要她了呢。      凡沙沙笑出来:“你真的被甩了?”汤琳琳拍着郑宋宋的背,毫不留情地凶她:“你住嘴!都怪你,病人都被你惹哭了!”林北以三分球的姿势,将香蕉皮丢进垃圾桶,小铁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尾边。凡沙沙突然就生气了,红着脸说他:“你使那么大劲干嘛!我说的是她管你什么事,她都没生气你发什么火!”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郑宋宋揉着眼睛叫他去追,他摊摊手特别无辜的说:“我什么也没说,又不管我的事。”边说边嘀咕,“真奇怪,吵着跟我一起来,来了又走了。”连汤琳琳听了他这话都连连摆头,表示难以接受。      ************************************      放假的前一天,郑宋宋坐在树下数飘落的黄叶,看托着箱子回家过节的学生。林北递给她一张电视台的票:“我妈新搞的花样,参加比赛的人都是舞蹈专业出身,去看看?”她看了看票面上两个女孩的烟熏妆,歪着头问:“你说她们这样好看吗?”      林北用十分外行的目光看了半天:“难看死了。”郑宋宋叹气:“你怎么不早说呢。”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腰针织衫,头发扎成清清爽爽的马尾辫,横看竖看都是清纯美丽的学生妹,这段时间她终于不再往脸上涂奇奇怪怪的颜色,林北不免松口气:“你本来不怎么好看,后来画得跟鬼一样变得更难看,现在瘦成一把骨头就难看到了极限。”      她也不生气,扬起脸笑着说:“我怎么样好看,和凡沙沙比也是难看的是不是?林北呀,你们男生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就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林北偏头盯着她,想了想之后,十分烦躁地踹起地上的落叶:“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把票给别人了!”      郑宋宋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连你也嫌弃我,票给别人我找什么地方过节去。”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票,“嫌弃归嫌弃,反正我也挺嫌弃你的,但是这票已经是我的了。”林北挑眉,问:“你什么意思,中秋不回家?”她拨动灿黄的叶子:“他们明天去日本,同学都回老家去,就剩我一   个人了。”      风吹过的时候,她的马尾辫随意轻飘地摆动,林北盯着那条小辫子,木楞地想了半分钟:“你也去日本不就行了。”她摇摇头:“不想去,去了见着不想见的人会不开心。”他伸手恶意地拽她的头发:“笨蛋!见不到想见的人会更不开心。”      郑宋宋迟疑半天,最后把皱巴巴的票塞给林北:“既然这样,这票你就拿着吧,记着陪凡沙沙一起去看。”他接过票点点头,郑宋宋夸赞:“你其实挺聪明的嘛。”他目不转睛看着入场票,笑容僵硬得像个傻子:“那当然了!”      ********************************      换登机牌的时候,宋如还在抱怨:“中秋佳节非要去什么日本,小鬼子的地盘有什么好的。”周鸣慧劝解:“在哪里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她说这个的时候,魏果的又红脸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宋如握着她的手说:“郑杨这孩子从小懂事,他选的人我最放心,等你哪天嫁进郑家,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这一说她就更不好意思,下巴都快挨着胸了。      郑宋宋正趴在柜台上翻包,一分钟过去仍然找不到护照,秋高气爽的天气她硬生生急出一额头汗。郑达明在旁边幸灾乐祸:“早干什么去了,非等到昨天才同意跟我们走,这要是没带证件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她干脆把包包底朝天往外倒,小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也没见暗红色小本子,魏果蹲下去帮她收拾,嘴里还安慰着慢慢找。就在这几个人忙得团团转时,五步开外的郑杨终于撒开握着箱子把儿的手,从外套兜里掏出小本子递过去:“老改不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      她嘿嘿地笑了两声,连忙递给办理人员。郑达明眯着眼睛问:“这次又是在哪儿找到的?”郑杨说:“刚出门就从她包里掉出来。”郑达明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也能让你发现?”      在候机室等着的时候,郑宋宋拿着护照递给郑杨:“还是你帮我拿着吧,要丢在日本我可就回不来了。”郑杨靠窗坐着,旁边垒了整齐的行李箱,他脸色愠怒地看着她:“自己拿。”她刚想死缠烂打,旁边的魏果便殷勤地接过去:“我帮你收着吧,保管丢不了。”      郑宋宋笑得像个精灵,使劲从她手里又拽回来:“还是我自己拿吧,要真回不来,就当为国捐躯了。”听得周鸣慧和宋如当场流下瀑布汗,魏果单纯地朝她笑:“宋宋你真幽默,哪有这么严重。”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我才不幽默呢,我哪有四叔幽默呀!”      一句话让几个人的脑袋齐齐转向郑杨,郑杨淡定的容颜浮现一丝诧异,他从郑宋宋手里拖过证件,啪地拍在她脑袋上:“多事!”    ☆、第十章   飞机上的魏果一遍又一遍缠着郑杨讲笑话:“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幽默,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听!”   他靠着椅子看窗外的云,摆摆手说:“我哪里会讲笑话。”魏果不依:“你都给宋宋讲了,也要讲个给我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小丫头的话你也信?”      郑宋宋很不高兴他强调小丫头这几个字,魏果大不了她几岁,照理说也该是个小丫头,凭什么就能被他拉去成人的世界,而她却不行。她看着魏果挽着他的胳膊,脑袋挨着他的肩,好像一放开就会掉下去似的,心里竟越来越委屈,仿佛看到曾经跟前跟后缠着他的自己。      身边的郑达明忽然颤抖着尖叫几声,洪亮凄惨的声音让整个机舱瞬间变得诡异,他扯过手臂,揉着被郑宋宋掐的地方:“刚刚诅咒你没带护照,这个时候你就这样报复我?”郑宋宋茫然地看着他,蓦地松开双手,然后又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问:“爸爸,要是有一天你有了别的女人,会不会就不要我了?”郑达明想了想,复又想了想,说:“这话听着耳熟,你妈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不耐烦地皱着眉,“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啦,老问这些没用的!”      宋如合不拢嘴地笑:“宋宋,你又说什么好听的了,把你爸气成这样?”郑达明嫌弃地看着郑宋宋:“我要早点把你嫁出去,免得你每天这么烦我。”她撒开靠着郑达明的手,脑袋靠着另一边:“我不烦你就是了。”郑达明伸手戳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烦就烦嘛,我都被你妈烦了一辈子,多你一个也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谁要烦你一辈子?我以后可是要嫁人的。”郑宋宋一本正经地看郑达明,郑达明笑着附和:“爸爸给你找个好人,让你去烦他一辈子!”她伸长脖子往对面看了看,魏果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平静的心再次被打乱,像打雷时的乌云,沉甸甸。      ***********************************      小樽有漂亮的运河,干净的街道,魏果买了一盒巧克力,从周鸣慧开始给每个人散发,宋如笑着替大家拒绝:“我们老年人不兴吃这个,你和郑杨分着吃吧。”郑宋宋对她的忽略表示抗议,朝魏果摊开手嚷嚷:“我喜欢吃这个。”魏果笑眯眯地分给她两包,再和郑杨并肩走着就开始讲故事:“这种巧克力叫白色恋人,你知道为什么叫白色恋人?”      她娓娓道来,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天使,郑杨大多时候都沉默,偶尔也会应她几句。宋如他们三个跟在后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偷偷偷摸摸地笑,郑宋宋咬着巧克力走在最后一排,只觉得嘴里甜蜜柔滑的东西是涩的,很难吃,很难往下咽。郑达明还回头和她开玩笑:“你可以再慢一点,我们刚好能够甩掉你!”      周鸣慧最先跑过去牵她的手:“囡囡最近好像心事重重,有什么不开心可千万要说出来的。”她扁着嘴看着他的背影:“能不能不要再走了,我很饿,我要吃饭!”队伍前锋的两个人终于转过身看着她,魏果拿着剩下的巧克力走到她身边:“宋宋还像小孩子呢,饿了先吃这个垫垫胃,你四叔正说找个地方吃饭,你想吃什么呀?”      短短一个月时间,魏果就从第一次见面的生涩变成现在的成熟,和她说话的语气真像照顾幼儿园的小朋友,实际上却大不了她几岁。“这个什么恋人的真难吃,我想吃海鲜。”她嫌弃巧克力的眼神,连郑达明都怀疑是真的难吃。魏果脸色无变化,单纯地说好,于是他们转战饭店。      谁也没想到魏果会对海鲜过敏,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明知道自己过敏却在郑杨和宋如的照顾下,吃了一大盘长脚蟹。郑宋宋坐在房间里,回想他扶着她时皱紧的眉毛,心里就闷闷的很不舒服,再想想魏果红着脸连水都不想喝的难受样,心里也闷闷的不舒服。      五分钟后她走进魏果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痛苦。魏果睁开眼睛看着她,强笑着打招呼:“宋宋来了?”她□的胳膊上布满红色小疙瘩,软绵绵地翻个身:“都是我逞强,不想扫大家的兴,这下可是真扫兴了。”      郑宋宋低着头看地板,小声地说:“你睡觉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难受。”她抬起胳膊捶打床铺,闭着眼睛说:“我也想睡,可是怎么都睡不着!”郑宋宋抬头看了看她,再看向窗户外时发现了墙角柜上的烧酒瓶子,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于是面带微笑地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醉了不就睡得好了!”魏果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于是两个不懂生活常识的大小姐,带着共同期待的心情,喝下了一大杯烧酒,当然魏果负责喝,郑宋宋负责看。      其实后果也不算太严重,过敏本来该忌辛辣烟酒,她们这样做直接导致魏果的症状恢复缓慢。魏果这一觉睡得极好,可怜郑宋宋被郑达明骂了被宋如骂,连一向向着她的周鸣慧都没有一句宽慰的话,只是不停地教导过敏该注意的生活常识。这些人怎么说郑宋宋是不在乎的,她只担心他的责备,哪怕全是她的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可能都会让她掉眼泪。      但是郑杨没说过什么,甚至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没有责怪的意思。郑宋宋觉得很奇怪,想着他的责怪会难受,当他不责怪时,却更加难受,是不是这就是凡沙沙曾说过的距离?      *****************************************      这次行程因为魏果延后两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再因为延缓时间而道歉,一再叫大家不要埋怨郑宋宋。到达函馆的时候,宋如拍拍她的肩:“不要委曲求全,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说出来。”郑宋宋耸搭着脑袋,自闯祸之后她便如此萎靡不振,也基本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连郑达明讲的无聊至极的冷笑话都没能让她嘴角抽动一下。      终于在乘缆车的时候,郑杨绕过拥挤的人群,靠近她站的角落里:“你不要总为难她。”他看着玻璃外的夜景,目光柔和冷静,像在表述今晚想吃夜宵这么轻松平常的事情。郑宋宋先因他的靠近而脸红心跳浑身不自在,再听他这么说以后,想了半天才明白:“我哪里为难她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似叹了一口气:“她前天难受,通宵没睡,要不是那杯酒也不会这样。”      周围嘈杂的各国声音围绕,全部都在赞扬脚底下的景色有多美,郑宋宋有些激动地说:“她难受管我什么事?你跑来跟我说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让她喝的酒!”他压低了声音反问:“不是你让喝的?”      郑宋宋愈发委屈,哽咽着反驳:“我哪里知道不能喝酒,我又不过敏,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周围的声音依旧嘈杂,她却感觉到诡异的安静,身边的郑杨似乎屏住呼吸久久看着她,离开之前才说:“宋宋,你越来越不懂事了。”      脚底下是灯火连绵的夜景,平静的水面倒映船的影子,像平滑的丝绸又像定格的油画。她的眼睛里包含晶莹泪水,看窗外的灯火模糊一片,视线内的影像饱满到极限,当眼泪流下来时,碎成一片。最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这句不懂事,她努力做好他喜欢的模样,到头来却仍是换回一句不懂事。她真后悔来这个地方,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演播厅里看跳舞比赛,都比来这个地方强。其实林北才是笨蛋,他说见不到想见的人会不开心,可是他不明白,见到想见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这比不开心还要不开心。    ☆、第十一章   林园东路事务所的所有员工都沉浸在激动人心的氛围中,因为他们刚接到布维多贸易集团首席秘书的邀请电话,对方想请他们共进晚餐,更想请他们帮忙打官司。小张激动地宣布:“没想到我们刚赢了新美的官司,又摊上这么好的东家,我们是不是一举成名了!”      小李说:“没想到郑师兄这么有才,第一个案子就获全胜,这案子在当时可是被本市最著名的肖大壮给判的死刑啊!”管和拿着合同敲她的头:“这算什么。你郑师兄当年横扫加利福尼亚,被誉为最杰出华人青年代表,那时候你才刚学会怎么说话。”小李笑言:“哪有那么小!但是我觉得很幸运,刚工作就接到布维多这么大的案子,说给我导师他肯定都不敢相信。”      管和坐上她的办公桌:“布维多是大集团,放着自己的律师不用,倒跑来找外人帮们,这事情可真有意思!”刚说到这里,玻璃门就被推开,郑杨穿着西装往里走,火热的气氛顿时降到正常温度。小李看着跟在他身后温柔美丽的魏果,小声说:“他们的感情真好,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管和看着青涩柔顺的魏果,想了想说:“那可不一定,导师没教过你么,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都讲究证据。”      “这还不叫证据啊!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就差同床共枕了。”      “上诉无效!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同床共枕?更何况眼见不一定为实,你看见了也不算。”      “……亏你还是律师,这么不讲道理!”      咚咚咚——窗明几净的偌大的安静的办公室内,郑杨轻轻叩响小李的办公桌,特别有风度地看着   两个面对面争执的青年,说:“整理去年全市所有的经济纠纷案,下午给我。”他风度翩翩地飘走,剩下管和抱头哀嚎:“四叔你不是人!”再看看小李,已经伏在桌子上哭了。      和刚才在外面相比,进了办公室后的郑杨无端多出几分愉悦,嘴角隐隐约约上扬,看得出来心情不错。魏果捻了一撮碧螺春,放进杯里冲上滚烫的开水:“现在的人都喝咖啡,你又在国外呆了好几年,怎么会喜欢喝茶呢?”他翻阅着昨天整理的新资料,笑了笑说:“习惯了,改不掉。”      魏果愣了愣,将茶杯放在他的手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他察觉到后抬起头问:“还有事?”目光里的一派冷清疏远让她变得更加迟疑,顿了顿神郑杨又笑着说,“我手里的事会一直忙到晚上,你要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她红着脸赶紧道:“下午能不能陪我去趟阳光城?”头埋得低低的,又添上一句,“今天我生日。”      魏果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受到过于浓重的保护,以至于她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在闯荡社会,实际上却仍然是心智尚未独立的小女孩,必定成熟的女人不会马虎到连过敏忌酒的常识都不明白。郑杨看着她扎成马尾辫的头发,素净的面孔带着几分胆怯,全不像某个人,一向着他就是骨子里的张扬,可是那双瞳孔里的期盼,却分明又是一模一样。他调转目光看了一眼热腾腾的绿茶,说:“好。”      *********************************      透亮的柜台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小探灯下的宝石熠熠生辉,尽是晃眼的美。当魏果相中那副剔透的樱桃耳坠时,郑杨已经抢先付了钱,她在店员羡慕的眼神下红着脸说:“这怎么好意思呀,又该欠你人情了!”郑杨看着她说:“你也帮了我不少。”顿了顿,又浮现充满歉意的笑容,“真不该让你趟这趟浑水,这么大的误会,给你造成很多困扰。”      他人后惯有的礼貌和疏远,让魏果如在火里熬着,近段时间她越来越分不清这场戏到底是真是假。其实她和郑杨的缘分是从三个月前的海拉尔开始,在长满千年樟子松的西山坡上,妈妈中暑晕倒在树下,是路过的郑杨帮了忙,他气定神闲地叫她不要慌,举止从容又麻利,只是那双星眸般的眼睛始终盛满清远的思绪和淡淡忧伤。      当时的魏果只觉得自己不够好,小腿上全是毒蚊虫叮的红疙瘩,裙子被地上的缠枝划了两道口子,头发乱了汗也流了。她想,哪怕再早五分钟遇上他,这第一印象也是好的呀,可是偏偏晚了。巧的是隔天在呼伦贝尔草原相遇,恰逢她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摔下来,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还会包扎伤口,她妈妈在身边急得团团转,她却满心眼里都是甜蜜,这一次也不觉得狼狈,仿佛凄凄惨惨的样子才是最完美。      那几天整个胸腔都是被风吹过的青草味,沁人心脾十分舒爽,又像被草叶子尖尖挠了心尖,痒痒麻麻难以安生。她以为他是医生,后来才知道他是律师,连妈妈都说这是缘分,既然在千里迢迢的大草原上才相遇,她再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心。离别前喝马奶酒的时候,她妈妈忙着替她搭线:“她也学的法律,既然你们这么有缘分,不如就让她去你那里工作吧,这样也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实实在在地打岔:“这怎么是报答,这样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了?”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了   笑:“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事务所刚成立,也正好缺人,你要觉得合适,欢迎随时报道。”一路上她总惦记着要还他人情,甚至连做牛做马在所不辞的誓言都说出来,他看着她只差哭笑不得。下飞机前他收到一封短消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偏头定定地看着她,本该脸红害羞的时刻,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思绪他的心飘到好远好远,到他提出请她帮忙时,她想也不想立即点头同意。      对于假扮女朋友这件事,魏果虽然充满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她只是猜测郑杨被家里催得紧,迫不得已才找她来充数。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如果他已经结婚或者有了心爱的人,凭她的性子怕是要哭到肝肠寸断。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本该理所当然承受别人的帮忙,他却始终藏着愧疚隐着忧伤,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魏果紧紧捏着红坠子,睁大眼睛摇摇头:“你不要这么说,我说过要帮你到底的。”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闪耀莫名光芒,溺如水的眼神却空空洞洞,仿佛看着的又不是她。等目光恢复如常,他又说:“四楼有家糖水店,我们上去坐坐吧。过了今天下午,就有得忙了。”她微红着脸,望着他狠狠点头。      ****************************************      端着托盘刚从吧台转过身,郑杨就看见靠窗而坐的两个人,于是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两抖。郑宋宋伸长胳膊去舀林北碗里的小汤圆,并且张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许吃!都是我的!”于是林北端端正正地坐好,脊梁腰板挺得笔直,乖乖地看着她吃。      她埋头吃得认真,未察觉旁边的空位上来了人,等抬起头察觉到时,一口热汤滑进喉咙,烫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接着又是一派波澜不惊,强忍着口腔及胸腔内的剧烈烫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叠加起来的滚烫触觉让她差点咬舌自尽。魏果很高兴,十分意外地看着她:“宋宋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郑宋宋呵呵地干笑,好像每次和魏果打照面,她都必须首先干笑两声。林北递过去的凉水杯子和郑杨刚端起的红豆沙碗相碰撞,他看着郑杨严肃的表情,仿佛和当年初次相见时相差无几,顿了顿埋下头,再抬起头时竟发现他还一丝不苟地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锐利的刀锋,预备把自己剐几个大窟窿。      林北莫名心虚,看着郑宋宋说:“那、那个不烫吗?给、给你凉水。”郑宋宋接过杯子大喝一口,顿时笑眯眯地将自己碗里的芝麻小汤圆挖到林北碗里:“换着吃才香!”林北顿时觉得脊梁骨的上方悬浮着阴森森的凉气,于是恭敬地看着郑杨:“四、四叔好。”      他一挑眉,问:“你认识我?”林北心下慌乱,颤悠悠地指着郑宋宋:“宋宋跟我说过您。”      郑杨用力握住手里的碗,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这小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毛崽子,两个人   已经熟到彼此交换家庭成员信息的地步了?她竟敢用自己的勺子在小毛崽子的碗里翻来覆去地搅,以前把芝麻汤圆分给他时,还会斤斤计较地用纸巾擦勺子背,现在倒是前所未有的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想上榜单来着,但收藏不给力,打滚求收~~~~~~~~~~~~~ ☆、第十二章   魏果点了两份木瓜雪蛤,不断摩挲耳朵上的玛瑙樱桃坠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看得林北胆颤心惊,刚才他可是和郑宋宋一起从窗户口目睹这幅耳坠子的得来过程。就他个人而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郑宋宋从日本回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越是安静的外表越隐藏着莫大爆发力,本来他不知道一趟日本行究竟让她经历了什么,现在看到这个魏果,仿佛全明白了。      但是郑宋宋很镇定,只顾埋头吃东西,对周遭的人和事充耳不闻。瓷碗里的汤已经见底,她抬起头对林北说:“你四点陪我去南大看芭蕾舞表演,我晚上陪你去南苑女生宿舍?”林北摇头:“四点有训练,旷课要罚三公里蛙跳。”郑宋宋不以为意:“反正你每天不是跑就是跳,跳来跳去就习惯了嘛。”      林北气得握紧手里的勺子把儿:“背着五公斤水跳三公里,你去习惯试试!”她歪着脑袋哼哼两声:“我又不是田径队的,我为什么要去试试。”林北早已经习惯她这种没心没肺,魏果却是头一次见着,没忍住发出肺腑的笑声。林北看了魏果一眼,放缓了捏勺子把儿的力道,说:“那说好了,我陪你看表演,你得陪我罚训练。”郑宋宋问:“你不去南苑了?”林北皱了下眉,说:“晚点再去。”      勺子背贴瓷器的声音哐当响起,郑杨搅着碗里的红豆沙:“你不去上课,就为了逛街看表演?”她头也没抬:“今天没课。”说完就准备起身,“我们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啦!”然后拽着林北的胳膊,蹦蹦跳跳穿梭于各个商店门口。魏果艳羡地看着一高一低的两个人,托着下巴说:“真有活力,宋宋是不是恋爱了。”      郑杨哐当一声将勺子丢进碗里:“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她是最近玩的疯了。”魏果愕然,思前想后也不明白他隐忍的怒气来自哪里。      *********************************      四点钟的初冬起了大风,吹得两排白桦树哗哗作响,郑宋宋藏在树后偷看林北给凡沙沙送礼物。项链是她精心挑选的,自以为很适合凡沙沙傲视群雄的品味,林北这个榆木脑袋不是一般的不开窍,连追个女生也要她来想点子,要是不替他操心,他也就不知道操心,真是难为他妈养了他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倒霉孩子。      凡沙沙站在大风里笑靥如花,林北的大衣角被吹得泛起波浪状。她忽然想起郑杨以前出现在校园,也是这般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的成熟像有韵味的诗句,言传不出其中的美。郑宋宋的眼睛忽然湿了,她皱起眉揉了揉,嗔怨起飞扬在树林间的沙土。      其实送项链的计划本来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于南苑女生宿舍楼下实施,但是因为南大四点的芭蕾舞表演临时取消,所以林北在风急火燎赶回来参加完训练之后,又火速穿戴整齐并且在她的陪同下,将凡沙沙诱拐到这里。      “喜欢吗?”凡沙沙首次露出小女儿神态,腼腆地笑着点点头。林北很厚道,到目前为止说的话基本都在郑宋宋安排的台词范围内。郑宋宋见事情进展地没有偏差,于是蹑手蹑脚准备逃离现场。她悄悄迈出两步,本来顺着小道往下溜就是操场了,可是突然一股比妖风还勇猛的大风袭来,郑宋宋飞扬起来的羊绒披肩随着她往前的动作,刺啦一声划倒干枯的白桦树枝。      她忍不住默默感叹,郑达明这个暴发户还真是地道,送她的披肩居然能毫发无损地折段一截树枝,下次一定要用它荡秋千试试。身后已经传来凡沙沙跺脚的声音:“郑宋宋,你这个偷窥狂!”她转身露出意外的笑容:“真巧了,你们也在呀,继续继续!我去食堂看看饭熟了没。”转眼间人已经逃到小道中央,凡沙沙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傻帽,这才几点就知道吃!      ***********************************      南大东门演播厅里热闹非凡,显然芭蕾舞的高雅不如民间艺术团的杂技受人欢迎,当半米高的小猴子连续十五个后空翻并成功穿越八个烈火圈圈时,同学们整齐地发出了第十次雷鸣般的掌声。魏果也被台上精彩的表演吸引,更被同学们的情绪感染了,激动得脸颊通红,连看门老大爷都领着老婆凑在门口张望,这里似乎人人都陷入一种特别澎湃激昂的感情里,比过年领红包还振奋人心。      郑杨面无表情地看着穿得像斑马的演员,又目测周围满满当当的学生,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地方。事务所新接了一批案子,每个人都忙得没有时间吃饭,而他百里偷闲竟是为了坐在这样幼稚的地方看这样幼稚的表演?当第五十三次仔细从座位的第一排打量到最后一排,依然找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内心的火气犹如被泼了汽油,只差逮着不顺眼的就将其碎尸万段。      这便是她说的四点演出,这便是她说的芭蕾舞表演。现在演出节目被换,她是不是和那个什么林的约会去了?上午约在商场还不够,下午还要换地方约会,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小小年纪只知道带她逃课,这丫头是该好好教育了!      昏暗的场内,有女生猫着腰往外走,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他的皮鞋上,女生立即鞠躬道歉,抬头间借灯光瞄到他的脸,顿时变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头也不回就走了。再回来时,陆陆续续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像有预谋似的,不是碰着他的手,就是踩了他的脚,同样地鞠躬道歉并借着灯光极迅速地打量他。      再受不了这样的小把戏,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铁青地往外走。本来他的心就没放在表演上,早因为某个人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居然还被几个小女生踩来踩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傻又狼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愚蠢。即便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他也莫名觉得恼火尴尬。      魏果跌跌撞撞地追出来,满脸担心地问:“怎么了?”郑杨顿了顿神,抬手看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她很机敏,立即说:“时间不早了,都是些小孩爱看的节目,我们回吧!”      *******************************************      北京时间二十点零八分,郑宋宋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沐浴,房间门被某个高大的男人捶得震天动地的响,她隐隐约约感到不对静,关了花洒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又慢条斯理地接着洗。再出去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郑宋宋扯开裹着头发的毛巾,问站在门口的人:“有事么?”      郑杨的胸膛大幅度起伏,脖子下的领带歪斜着松垮开,身上的深灰西服散发淡淡的烟酒味。即便是醉着,他也保持惯有的理智:“你不好好学习,每天和那种人鬼混?”郑宋宋俏皮地歪着脑袋:“我一边学习一边谈恋爱呀,四叔你不是也一边工作一边恋爱的么!”他抓紧她细小的胳   膊:“你多大我多大,你和我比!”      这个人真讨厌,郑宋宋此刻真不喜欢他。疏远距离的是他,巴过来东管西管的也是他,凭什么都是他决定怎样就怎样。于是她英勇地甩开他的手,将手里的毛巾往他身上丢:“我满了十八岁,早就是成人了,你管不着!”他似乎真的火了,郑宋宋这十九年来都没见过他此刻的样子,喉咙喘着粗气,捏着她胳膊的手劲愈发用力,他三两步将她带进房间,咚地撂进床里。虽然撒手的时候他极力控制情绪,避免弄疼了她,可郑宋宋仍然觉得害怕,这样的四叔她没见过,原来以为他待人有礼貌讲风度,却不知这个人生气起来竟然会这么可怕。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对峙的时候,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周鸣惠紧张地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最后进了郑宋宋的房间,她大惊失色地立即推搡着将郑杨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对床里的人说:“囡囡别生气,你四叔今晚喝醉了。”      坐在书房里的时候,郑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周鸣惠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看了看他:“宋宋大了,你不能老像以前那样盯着她。”他随手翻开一本书,盯着杯子里的水说:“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周鸣惠站在台灯旁边:“你要真把她当侄女,就管不了她谈恋爱!这么大的女孩儿,和男孩子交往很正常。”他久久盯着摊开在桌上的书,半天没有动弹。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孩子,做人不能恩将仇报。”狭小的空间分外静谧,灯光下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半开的窗户灌进来的风吹得桌上的书哗哗翻页。周鸣惠转身的时候对他说:“还有那个魏果,你知不知道她和她实在太像。”      书房的门咯吱一声闭合,他坐在椅子里像化石般,任凭狂风卷起窗边纱帘,怒号着将残枝败叶刮进房间。      做人不能恩将仇报,他何尝不知道? ☆、第十三章   窗外寒风肆虐,窗内繁忙凌乱。这场为期大半个月的高度紧张工作状态,将于今天中午落下帷幕,一时间整理资料、端茶倒水、哀声长叹的声音此起彼伏。管和趴在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郑杨办公室的门,也不知道布维多集团的老总和他在谈些什么。      项国钟白手起家,能把当初一间二十平米的服装店做成现在的服装进出口国际贸易集团,其过程不仅充满艰辛,还无所不用其极。郑杨不太明白他为何非要找到这里谈条件,项国钟闪亮着睿智的桃花眼开始利诱:“我给的待遇远比你这里高得多,而你只需要成为布维多律师团的一员,我想应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      郑杨嘴角边浮起浅浅笑意:“我们这里的人都初出茅庐,比不上布维多律师团的精锐老练,恐怕要让项总失望了。”项国钟笑着站起来:“先别忙着拒绝,等你想通了,欢迎随时来找我。”秘书赶紧递出一张名片给郑杨,他近五十的人精神头却十分好,昂首阔步到门前还转身笑着对他说:“再会!”      项国钟走后不到五分钟,管和拿起列了一长串旅游景点的单子,刚走到郑杨办公室门前,他就啪地推开门吩咐:“布维多旗下所有分公司的资料,半小时后给我。”管和的小麦肌肤立即红成番茄般的颜色,激动地拽着他的胳膊问:“不是说好今天下午就放假!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嫌弃地撤开他的手,轻轻抛出俩字:“加班。”      这一次管和是真的确定他疯了,为期半个月的高密度工作居然没把这个疯子打趴下,反倒让他越来越疯,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加班,他还要不要命了?管和不清楚他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活的,反正晚上走的时候他在工作,早上来的时候他也在工作,吃午饭的时候他在查资料,吃晚饭的时候他仍然在查资料。要不是偶尔看到他端着杯子喝水,他真以为他在闭关修炼欲成仙。      悄悄凑到魏果跟前问:“吵架了?”魏果茫然地摇摇头,郑杨因为太忙都好长时间没和她说过话,她则因为他太忙而不敢跟他说话。管和冲了杯龙井给她:“进去!代我们打探打探敌情!”   于是魏果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悄悄进了郑杨的办公室。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放松身体懒懒靠着真皮转椅,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魏果于心不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拼,但是仿佛能感觉到他是在逃避,逃避什么呢?她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前看着他,也只有这个时刻她才能豪无顾忌地看着他。      桌上凌乱散放着纸张,除了昨天刚结束的官司资料,还有几本书和敞开的皮夹。她想帮他收拾收拾,放茶杯的手还未松开,却被忽然睁开眼睛的人吓了一跳,于是手一歪,满杯开水洒了一桌。他虽然极快地捞过皮夹,仍没有避免开水的浸犯,半块黑色皮子被浇得水淋淋,还冒着热气。      魏果看着他紧皱的眉,吓得连道歉都不会说,见他用手反复晕开皮夹上的水,她立即找了块毛巾收拾桌子。好些资料都被水浸湿,软软的一捏就皱巴巴,慌乱之下反倒越收拾越麻烦,郑杨将手里的东西啪地扔在桌面尚且干燥的地方:“别擦了,出去吧。”      于是她在转身之前,甚为不经意地看到半湿的皮夹里,存放着一张半新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有张青春洋溢的脸。      再出来时魏果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盛满泪水,既为心底的疑惑得到证实,也为事情的真相感到吃惊。管和看了看不足五分钟就被赶出来的人,心底便被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疯子竟然疯到连女人也欺负!他撩起袖子准备代表广大妇女儿童冲进去讨伐,却被小李拦住说:“私人感情的事,哥哥你就别掺和了。”管和却笃定地否认:“这跟私人感情没关系,他这人我太了解,肯定是心情不好拿人出气了!”      说罢又接着往里冲,却撞上刚好推门而出的郑杨。他脸色不太好,沉着地问:“你不是说上午结束就请大家吃饭?”管和以极快地秒速调整好心情,堆满亲和力的笑容点点头:“嗯,是这样的!”于是郑杨宣布:“资料先放下,全体放假四天。”      这个疯子在这一刻终于博得雷鸣般的欢呼声,事务所为期半个月的非人生活终于圆满结束!      *******************************      当大家拎着包包排队上车时,管和从未觉得人生竟能生如此圆满,请客吃饭虽然花了他不少钱,但和炸郑杨掏公费带大家出去玩相比,也算是赚了一笔。临出发的前一刻,他特地交待司机:“再等五分钟,等我小侄女来了再出发。”有人调侃:“管哥哥你出去玩还带侄女,你侄女多大啦?”他嬉皮笑脸地看着郑杨说:“十九!”      郑杨的眼珠子冒出刹那间的诧异,看向管和时已经充满杀气。管和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只觉得不能让郑杨和魏果吵架,有没有私情是一回事,影响事务所的风气以及大家的工作成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郑家小公主是块宝,专治郑杨臭脸色的法宝。      小李也调侃他:“哪来那么大的侄女,该不会又是上哪里骗来的小妹妹吧?”这话说得他内心深处刮起拨凉拨凉的风,立即严肃道:“尽瞎说!真是我侄女。”      郑宋宋来的时候穿着红色羽绒服,白帽子下的一张脸小小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东看西看,看到一车陌生人时就知道被管和骗了。他还兴高采烈地拉她往后排走:“来来来!今天管叔叔带你去滑雪。”她踉踉跄跄往后走,路过郑杨跟前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又恭敬地喊他:“四叔。”然后满车的人都安静了,十九岁的女孩子竟然是郑老大的侄女!      大半个月没见面,她长得更加清秀水灵,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和小时候盯着糖果研究时的状况一模一样。挨着他脱下背包,郑宋宋将它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然后紧紧抱在怀里转过头去凶管   和:“你不是说吃火锅,火锅呢!”管和安慰她:“到了就可以吃了嘛,有你四叔在还怕没吃的?”她满心眼里不高兴,管和这个大骗子在电话里跟她说,这里的火锅在冰上煮着吃,她只晓得火锅是用火煮的,还没见过冰煮的火锅,本着吃为人生中的重要爱好,她想也不想就先跑过来,这下倒好,不仅没得吃,有身边的人在她连吃的胃口都没了。      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手,那只手拎起她放在腿上的大背包,并且手的主人站起来,伸长胳膊将包塞进行李架上。身前忽然空了一大块,郑宋宋反倒觉得不适应,左靠靠右扭扭坐不安生,自从那天在家里他冲她发了一顿脾气,到现在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      一路上谁也不主动说话,吃饭的时候有人陆续过来敬酒,郑宋宋老早就想尝尝美酒醉人的滋味,一时间兴奋地双眼冒绿光,可伸出手还未碰到杯子就被郑杨拦下:“她不喝酒。”管和拎起一罐果子酒,给郑宋宋倒满:“这个不醉,喝了美容养颜气色好!”也不用他说了,郑宋宋一把抓过   来猛干一大口,豪壮之举令在场各位目瞪口呆。      事实证明管和再一次欺骗了郑宋宋的纯真,这酒下肚之后半小时,她开始觉得脑袋晕晕走路变轻。出来后被冷风吹得打哆嗦,才略微清醒一点点,郑宋宋半睁着眼睛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郑杨,还长得真好看,她嘿嘿地发出一连串干笑,笑着笑着就笑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一窝蜂过来扶她,她赖在地上不起来:“闪开闪开,我要睡觉了。”      围着她的人群中,面对面的这个长得最好看,郑宋宋吃力地爬起来坐着,伸手摸摸他的脸,被风吹过的脸上一层寒意,她扯下自己头上的帽子,乱七八糟地套在他的头上,还煞有其事地往下扯了扯:“天这么冷,别冻着了,耳朵冻坏了要长包的!”郑杨只觉得心底又酸又涩,那年去哈尔滨,她的耳朵生了冻疮,每天皱着一张脸到处哭诉:“耳朵长疮影响视力,四叔,我觉得我都看不见你了。”      管和因为那罐果子酒,被郑杨怂恿同事们轮番敬酒,现在只比郑宋宋的状况好一点点。他看着一向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郑杨突然歪七八糟地戴着一顶女士白帽子,而且那顶帽子还极其难看地盖住了他的两只耳朵,整体看上去真的极其难看。他哈哈大笑着伸手点郑宋宋的头:“你这个傻蛋!帽子都不会戴!”于是伸出两只手去扒拉郑宋宋柔顺的长发。      管和的这个动作直接导致郑杨不留痕迹地往郑宋宋面前一档,十分恰好地挡开他的大手,并且使其后仰倒在地上,众人又呼啦啦一下围到管和身边去。郑杨捋顺她的长发,把帽子重新给她戴好,也往下扯了扯,盖住她的两只耳朵,然后把大背包丢往她腿上一丢:“背上!”   她半睁着眼睛,想了想才问:“那你背什么呀?”      他调转方向,迎着风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郑宋宋想了想,笑嘻嘻地背上包,使劲一跃便跳到他的背上。她兴奋地扯下围巾,在风中凌乱挥舞,郑杨背着她往上掂了掂:“再乱动我就撒手了。”她立即停止抽风般的挥舞动作,转而将围巾从他的脖子上套过去,再绕到自己脖子后套过来,这样两个人就被同一条围巾紧紧捆住。      郑宋宋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后脖子,她软绵绵又愤愤地说:“这下看你往哪里跑!”说完又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说:“叔叔你别交女朋友,我一点都不喜欢婶婶,有了婶婶你就不要我了,再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害怕。”      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寒风如锋利的尖刀,吹过时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他只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第十四章   魏果辞职的那天下大雪,汤锅里的羊肉翻滚出白沫子,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显得周围更加静谧。郑杨坐在对面,盯着锅里三百六十度无限循环打滚的大白菜,露出惆怅歉意之色。这个看似不精明的女孩实际上还是很机敏,只需三两招就看穿他的心思,并在今天上午九点钟呈上一封辞职信。      魏果内心深处无比煎熬,她都已经主动拒绝再帮他,可他非但没有挽留反而一如既往显露抱歉的神态,这个男人的自责心真不是一般的强。多么难得才能遇上一个既符合妈妈的眼光,又符合她心意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偏偏不喜欢她,而且他喜欢的人居然是……居然是……      光想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从小生长在童话般圆满世界的女孩,一度以为她碰上了热带飘雪这般神奇怪异的事。郑宋宋和她年纪相仿,在家又和郑杨最亲,所以他对她多加照顾都在情理之中,两个人的亲昵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也只会感叹这一家子十分和睦。      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可是哪个叔叔会在给假女友夹菜时,频频扫视侄女的空碗;哪个叔叔会在医院给侄女介绍未来的婶婶时,用力将温度计捏碎;又有哪个叔叔会在责备侄女不懂事后,充耳不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在函馆的缆车上,郑杨沉默许久才开口说:“我没感谢你帮我,反而让你受连累,真不好意思。宋宋不懂事,你不要怪她,我代她向你道歉。”      魏果哪里需要他的道歉,撇开她自己的责任不说,要道歉也应该是郑宋宋来说,郑宋宋的父母都没想到要代替女儿道个歉什么的,他却想得比谁都周到。说对不起是真的,要魏果别记恨郑宋宋才是目的。魏果一旦有了这个意识,此后处处都会往这方面想,也才后知后觉想起阳光城的糖水店,他莫名的怒气来自哪里,也才肯定南大演播厅里,他烦躁不安到底是因为谁。      人对于喜欢的事容易执着,往往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让魏果死心的正是被开水打湿的半块皮夹,确切的说应该是皮夹里的半新照片,正常的叔叔谁会把侄女的照片放钱包里,就算正常的叔叔放了照片,那着急生气的神色也不应该正常吧。她不是个为爱拼搏的女子,来自家庭的长期过于庇护,导致她遇到棘手的事情只会硬撑,实在撑不住就选择退缩,缩在自己的童话城堡里哭泣。      当郑杨在那个夜里背起郑宋宋时,魏果就已经完全缩成了一团。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看着登对的叔侄俩在寒风里相互依偎,非但不觉得嫉恨,反而觉得温馨的美。魏果心里是难过的,可看着在夜色中前行的那两个人,却也无端生出替他们难过的感觉。这样不可分割的亲昵,却不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他的心到底该有多难过?      “你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她主动往他碗里加菜,脸上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害羞,微微染上红晕,“我在事务所学到很多,也可以算是你的回报了。”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救了我两次,还给了我工作,我只是帮了你这么一个小忙,反倒还向你讨了回报。”郑杨说:“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本来没有的事,传开去就成了我们在一起过又分手了,怎么说也是你吃亏。”      她摇头:“我这是要回去的,我们那里又没人认识你,谁会知道发生过什么。”顿了顿又大着胆子小声地问,“你和她……你很为难吧?”郑杨蓦地抬头,诧异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魏果吓了一跳,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表现得太明显,有心思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表现明显了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漏来着。收回诧异紧张的思绪,郑杨轻轻咳了两声,迟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很禽兽,像变态?”他是在问她,可说出的话却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魏果心乱如麻地四下乱看一圈:“我也不清楚……但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魏果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她想说只是很惊讶并不觉得恶心,可怕恶心二字一说出,他反倒想得更多,于是魏果一时间想遍所有的语言也没找出合适的句子来安慰他,只看着他安静,她也跟着安静……      *********************************      操场上挤满了人,连干枯的老树下都没空闲的地方。林北刚在男子百米短跑的比赛中拿了冠军,现在又站在八百米赛场的起跑线上,他的辉煌战绩早已轰动整个校园,谁都知道这一届出了一位体育人才,打破东大常年保持的长跑短跑以及各种跑的记录。      今天是东大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郑宋宋裹着羽绒衣站在围观的群众里瑟瑟发抖。小北风呼呼地刮着,连冰雪沫子都刮得满天飞,她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磕,刚才经过第三次潜逃未遂之后,郑宋宋终于安安分分地站在后勤队伍里,和祖国的花朵们一起为系里的运动选手准备葡萄糖。      可能是由于太冷,她捏着葡萄糖袋子的手不停地抖啊抖,然后纸杯里就被抖了大半杯细白的粉末子。姓黄的班导是个老女人,对她的历届学生一度具有母爱般的情怀,她常常夸这一届的娃娃们就像她的亲生孩子,每个娃娃都长得那么俊,每个娃娃都学得那么好。      当看到郑宋宋毫不留情地抖了一大杯葡萄糖后,她香肠般厚实的双唇也跟着抖了两抖。为数不多的液体葡萄糖已经被运动健儿们用完,现在仅剩这么半袋子珍贵的营养品,这个郑宋宋竟然还敢一倒就是一大杯。“是不是嫉恨我不让你逃跑来着?”黄班导语重心长地说,“让你为集体做点事就这么难?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娃娃都像我的亲生孩子?当然这些娃娃中不包括你,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孩子?”      郑宋宋抱歉地朝她笑笑:“这都是我的荣幸!”黄班导想了想,接着又想了想,然后脸上就浮现出犹如生吞一只活苍蝇的感慨。在这关键的时刻,幸好林北以风一般的速度博得了全场的注目,郑宋宋才借此躲过了黄班导的攻击。      林北近年来一天比一天强壮,数九的冬天仅穿着短裤背心,跑得比被高利贷追杀还快。他崇尚无拘无束,运动的时候讨厌一切妨碍手脚活动的东西,就连赛场上教练亲自替他戴上号码布都嫌烦。对此郑宋宋还是了解的,也幸亏他学了几年思想品德,要不然比赛前他多半会连碍事的短裤都扯下来。      当八百米的终点处传来欢呼雀跃的尖叫声,郑宋宋就晓得这小子又拿了个第一名。看来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一块木头它也具有烧火的价值,林北显然把自己烧得越来越旺,以后有机会站在奥运会的比赛现场也说不定。可是五分钟后披着外套的冠军却咬着牙跟郑宋宋说:“我一想到跑完就能穿衣服,就跑得特别带劲。妈的,这天也太冷了!”原来这个第一名,竟是这样被逼出来的。郑宋宋忽然又觉得,这块木头没干透,离奥运会还有段艰辛的距离。      “在想什么?”他说,“我昨天晚上认真思考了你的事情,我觉得郑宋宋你真是笨蛋!”郑宋宋一时没搞明白这个状况,就又听他说:“既然没有血缘,你怕什么!”她被吼得半清醒半糊涂,要明白不明白之时,凡沙沙刚好抄着手出现:“林北!你什么意思!”      林北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意思?”她揪下耳朵上的珍珠坠子,胳膊一伸:“真难看,还给你!”林北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不高兴地说:“不喜欢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一副耳环花了我多少钱?”“……”      郑宋宋同学难得处在状况外,第二遍在心底重复林北的话,既然没有血缘,你怕什么?    ☆、第十五章   吃晚饭的时候郑宋宋一直盯着清炖排骨汤傻笑,看得郑达明心惊肉跳,他把汤盆往她面前推了推:“给你给你,都给你!”郑宋宋把汤揽到自己面前,一边用筷子挑排骨吃一边说谢谢。郑达明十分苦恼地看着她:“这又是在哪里受什么刺激了。”宋如说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两个人开始争辩,另外两人却相当沉默,尤其是周鸣慧,不像往常那样帮着郑宋宋说话,反而一筹莫展的样子。      宋如劝她:“女朋友没了还能再找,郑杨这么出色,你还担心娶不到儿媳妇?”她勉强笑着点点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的,只是有点可惜,魏果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说分就分了。”然后长辈们就把目光转向郑杨,他正在吃碟子里的作料,大半碟小泰椒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酱油色的汤水,郑达明看他吃得十分专注,忍不住颤悠悠地问:“不辣么?”      他顿时觉得真他妈的辣,于是悄悄提起一口气,镇定地咽下嘴里的东西,说:“还行。”郑达明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伸出筷子蘸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放在舌头上细细品尝,半秒之后他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屋子乱转着找水喝。宋如连忙跑去冰箱里拿凉水,周鸣慧看了看儿子,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碍于郑宋宋还傻乎乎地坐在饭桌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郑宋宋慢条斯理地啃完一块猪肋骨,又极其做作但是自以为优雅地喝了一口汤,从容淡定得仿佛被辣得差点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郑达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当她第八次不经意踩在郑杨穿白袜子的脚背上时,惯以冷静闻名的男人终于目怒凶光地抬头瞪着她。      郑宋宋趁机大胆地火上浇油,大脚趾轻轻来回在他脚背上蹭:“家里的地板可是越来越软了,还热乎乎的呢。”此刻周鸣慧已经跑去厨房帮忙,饭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正是因为她前面七次的不经意踩脚,并且轻轻地蹭来蹭去,才导致他一言不发地吃掉满盘子辣椒。郑宋宋的这种蹭法很奇妙,说是挑逗又不是挑逗,说不是挑逗又挠得人连脚板心都痒痒,而这一切行为都归功于那本《逗你没商量》,那是郑宋宋花了三天时间,在某个陈旧旮旯里的租书店里找到的,她当即便如获至宝,并且花了三十大洋买了它的所有权。      今天晚饭的这一茬,是她潜心研究之后的结果,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实践成效恰恰是相反的。因为郑杨被她踩得满腔怒火,在她说出那样的话后,毫不留情狠狠一脚踩回去,疼得她哇的大叫一声。“吃个饭也不安生!”他推开碗,带着被踩得变形的白袜子,一步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郑宋宋气鼓鼓地捧着脚背按摩,郑达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之后,就看到她一只手摸脚,另一只手捏着排骨,顿时内心深处的火辣就被酸涩代替,这孩子的素质怎么就变得这么低了?      书房里的人却是连一页纸都没看进去,他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魏果的主动离开让他松一口气,他心安理得的认为只要能控制,面对她就能保持从前的状态,哪怕守着这个秘密独自过一辈子也没有关系。他虽然能把握自己,却把握不住某人的行为,而某人的行为向来莫名其妙诡异多端千变万化……实在令人费解。      **********************************      郑宋宋买了个蝴蝶风筝送给林北:“这样好的天气,就该邀请她去放风筝。”林北看了看被小北风刮得断了枝丫的桦树,捏着风筝的塑料纸不断摩挲:“这样的天气,好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郑宋宋感叹,“风筝遇风才飞得高,飞得越高她就越开心,她开心不就等于你开心了?”      于是林北拎着粉红色的蝴蝶风筝跑去图书馆寻找凡沙沙,他近一九零的个子,神色凝重地拎着一块风筝,玉树临风地出现在图书馆的大堂内,当他双眼如利剑般快速搜索着每个角落时,凡沙沙就如女王上位般气质淋漓地站起来,在周围艳羡的目光里,从容地向林北靠近。“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去放风筝?”他挥舞着手里的线轴,凡沙沙从玻璃窗往外看,迟疑地说:“这样的天气,好吗?”他扬起下巴严肃地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么!风筝遇风才飞得高,飞得越高你就越开心,你开心不就等于我开心了?”      凡沙沙如需白的脸蛋瞬间微微红起来,她低着头扭捏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林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到底走不走?”她唰地猛抬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风筝,一边豪迈地往外走,一边命令:“跟上!”      于是他们在空旷的废旧小田野上放起了风筝,当塑料蝴蝶被过于强劲的冬风刮出一个洞时,当大风之后天边浮起厚重的乌云时,当他们头顶破洞的风筝站在养鸡场的鸡棚下躲雨时,凡沙沙终于醒悟道:“这样卑劣的提议,肯定是郑宋宋那朵万年奇葩想的!”林北扁了扁嘴没说话,她气得跳脚,“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天气跑来放风筝!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地方躲雨!我真是疯了才会遇上你!”这样的语气,加上身后的鸡崽们咯咯哒地乱叫,让林北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此刻坐在林园东路某间高档写字楼里的郑宋宋,忽然感觉到耳根子不寻常地发热,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揉着耳朵怀疑是室内外温差过大,导致她的耳根子乃至全身都发热。管和捧着热奶茶走到她面前:“真不赶巧,你四叔去布维多谈事情了,又碰上这么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捧着杯子看了看忙成一团的事务所:“你们每天都这么忙?”管和一边伸手拉她头发一边说:“这还算忙?真正忙的时候你没见过!唉,你怎么能见过呢,像你这种象牙塔里的小女孩是不会明白滴!”她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问:“那个魏果,以前坐在哪里?”管和手指敲打桌子,歪着脖子笑:“老实说,是不是你这小鬼头坏了别人的好事?”      不远处传来几声做作的咳嗽,伴随一阵低气压飘过来,管和一转身果然看见郑杨。此时距离小李给他打电话禀报郑宋宋到事务所的时间,最多过了半个来小时。“你这效率也太高了!”他继续把玩郑宋宋的头发,疼得她直皱眉。郑杨走过来时,将蓝色文件夹丢在桌上,啪地一声惊得他立即松开手。“毛尖。”郑杨拉开椅子,在郑宋宋对面坐下。管和一边往茶水间走一边抱怨:“我还龙井呢!当这是茶馆了!”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他看了看她的头发和衣服,问:“怎么过来了?”郑宋宋咬了咬吸管,抱着膀子上下摩挲一阵,还适时打了个喷嚏,说:“路过,就上来看看。”郑杨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她嗅着西装上的气味,本来已经火热的身体变得更加火热,可是如果脱掉就展现不出女性的娇弱美,于是她歪歪脑袋,将后脖子上浸出的汗蹭在他的西装领子上。      管和捧着热茶过来时,郑杨已经回到办公室,听小李汇报布维多去年的人事纠纷。郑宋宋以前总认为他是天才,学什么都是第一名,现在看到这间不靠郑氏资助分毫的事务所,她才觉得每个熬在书房里的夜晚,他付出了很多精力,于是暗暗下决心,以后不在他看书的时候捣乱。      管和看了看她涨红的脸,以及披在肩的西装,问:“你不热吗?”她抬起头盯着冒热气的茶水:“还行。”管和大大咧咧地闹着要帮她脱掉西装:“你这样会捂出病来。”郑宋宋拒绝:“谁大冬天的会被捂出病?”管和执意扯掉西装:“看看,你头上都冒汗了。”      几个来回拉扯,被甩飞的西装袖打翻桌上的热茶杯,几滴开水溅到郑宋宋的手背上。管和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啊,没烫着你吧宋宋?”她摊开手背左右端详:“没呢,没烫着。”郑杨听见动静,打开门边往这边走边问:“怎么了?”管和笑着解释:“我们闹着玩,水给打翻了。   ”郑宋宋忽然灵机一动,捂着手背委屈地看向郑杨:“四叔,我的手被开水烫了,好疼!”郑杨三两步匆匆走过来,捏着她松软的小手背细细看了几遍,再一记利剑般的眼神射向管和。      管和跳着脚喊冤:“你长没长眼睛啊,不都看见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嘛,为什么还要冤枉我啊!”说罢又去拉郑宋宋的胳膊,“臭丫头!好的不学学什么陷害人,枉我挖心挖肺把你当亲生小侄女,你的良心叫狗吃了!”郑杨将她护在怀里,对管和说:“你接下城西流水巷的官司,输掉一个就不用再来上班。”      流水巷住满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成天为了你家的娃偷了我家的蛋,你家的污水渗进我家的墙壁,以及你家的自行车占了我家的地,之类的事情争吵不宁。现在广大人民的知识水平普遍提高,流水巷的姑婆子们也懂得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什么居委会主任,街道办事处处长,根本管不了她们的鸡毛蒜皮,人家不同意调解,一定要找到林园东路某间写字楼的著名事务所,请律师来打官司。      管和最烦这种小官司,郑杨此话一出,等于在他精彩的人生添上几抹灰色图案,他趴在桌上叫嚣:“四叔!你不是人!!!”    ☆、第十六章 ~~~~~~~~~~   丽影缤纷的长厅里飘散着低吟耳语,各色男女举着酒杯四处款款流窜,郑宋宋端着盘子吃东西,双眼贼兮兮地瞄准郑杨。他穿的西装,连裤缝都被熨得笔直妥帖,一条斜纹领带系在胸前,看上去无比风流倜傥。此刻正被几位不知名的女人围绕,礼貌地笑着有问必答。      管和几乎和在场所有的美女调完情之后,百无聊赖地发现站在桌前吃东西的小女孩,于是一步步走过去,取了她盘里的点心往嘴里放,他边吃边说:“一个魏果倒下去,千万个魏果站起来!”郑宋宋斜着眼睛看他,他严肃地教育:“你这小心眼,谁也容不下,就盼着你四叔当和尚?”她抢他手里的巧克力马芬,小块小块撕开往嘴里塞:“我四叔就算当和尚也比你强。”      “啧啧!”管和伸手揪她头发,“丫头片子!”他从小就习惯压制身边的人,尽量争取所有的女人不论老少,都听他的安排顺他的意,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能让郑宋宋这朵奇葩归顺他,偏偏她又是好哥们郑杨的心头宝,纵然很多时候都恨不得打她一顿,却最终也只能揪她的小辫子泄气。      郑杨以退为进地撇开那几个女人,放下杯子向他们靠近,大庭广众之下嬉笑言语就算了,居然还你来我往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本来是想给郑宋宋一顿教育,却在看到她被管和扯了头发,歪着脑袋皱着眉之后,将矛头转向管和。      “流水巷的案子都办完了?”他扶着郑宋宋的脑袋,一下一下捋顺她毛躁躁的头发。管和放下碟子,顺着桌子溜边逃走:“惹不起我躲得起!”      郑宋宋笑着仰起脸,小手扯他的袖子:“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她穿着小洋装,一缕头发顺着发际随意编了个辫,发尾蓬松地卷着,看上去俏皮又不失妩媚。他轻轻捏着她的肩,刚想带她出去就被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姜维拦下:“宋宋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要走,我爸就这么没面子?”      今天是姜雨声六十大寿,郑家身为暴发户行列的佼佼者,自然全家都在邀请范畴中。姜维穿着不知是米国还是意大利还是别的什么国的设计师设计的晚礼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理成不知道该叫做什么发型的发型,反正浑身上下都经过刻意打扮。郑宋宋歪着头靠在郑杨怀里:“姜姐,你换了发型反倒更加像革命烈士呢。”      姜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片刻后才笑着说:“宋宋你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和叔叔亲昵可不太好!”本来她只是轻轻靠着他,经姜维这么一说,郑宋宋干脆把整个脸贴在郑杨怀里:“我长到八十岁,都还要和你这么亲,四叔你说好不好?”郑杨嘴角边扬起浅浅微笑,揽着她的肩说:“好。”      姜维饱满的双唇微微抽搐几下:“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乱伦!”她看的是郑宋宋,瞬间僵硬的却是郑杨。“小朋友们在聊什么呀?”郑达明和郑达亮双双过来,郑达明看了看满脸不高兴的姜维,笑嘻嘻地伸出指头点她:“又被宋宋欺负了!可怜的孩子,你从小到大你就被她欺负!”姜维涨红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郑达亮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姜维首先笑着和他打招呼,他比较傲慢地从胸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作为回应,接着郑杨又陪笑着叫他:“二哥。”他又一次从胸腔发出一声极其傲慢的嗯,连眼皮子都没朝他翻一下。郑宋宋是个明亮的孩子,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事情莫过于郑杨面对郑达亮,这时候的郑杨近乎卑躬屈膝也换不来对方的好脸色。郑达亮睥睨着郑宋宋,正在等待她叫他一声二伯,她甜甜地冲他笑:“二伯伯好!”      郑达亮是经不住恭维的人,谁对他毕恭毕敬,他就顺势把架子摆到俄罗斯地图那么大。郑宋宋这一招呼,他便一边喝着酒一边再次从胸腔散发极为傲慢的回应,这一回应换来郑宋宋关切地询问:“二伯伯您的肺气肿又犯了?”郑达亮被辛辣的酒呛住,猫着腰咳得唾液横飞。郑达明事不关己地笑:“他哪里得过肺气肿!”郑宋宋总觉得刚才那几声极像死前喘不过气的回应,实在是太像戴上呼吸机的肺气肿病人,见他还在剧烈地咳嗽,于是又关切地说:“不是肺气肿,难道是肺结核?”郑达亮差点咚的一头栽倒在地。      ***********************************************      姜雨声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多年,见了郑杨却感到惋惜:“律师赚不了几个钱,你若嫌郑氏待遇不高,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姜雨声唯才是用,随时欢迎你。”郑达亮不屑地冷笑:“他志不在此,你何苦为难人!”姜雨声咬着雪茄哈哈大笑:“老二,你是怕我抢走了人才,掉过头来对付你?”郑达亮继续冷笑:“郑氏会怕一个小小的律师?”      “别小看律师。”姜雨声意味深长地笑,“他们几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这一点你我可都办不到!”郑杨说:“我就会耍耍嘴皮子,学不来做生意。”姜雨声又哈哈大笑,夹着雪茄的样子更加凸显暴发户的形象。他拍了拍郑杨的肩:“当年在加州空手套白狼赚了三套房的事情,我可是早有所闻,你这样的头脑要是不来做生意就连巴菲特都会觉得遗憾。但是我不强人所难,尤其是你们年轻人,各有所好嘛!”      说完又作势不经意地提:“郑律师,什么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我女儿可早就想嫁给你了。”郑杨笑了笑:“事务所接的大多是公益案子,赚不了几个钱,过段时间我怕是连饭也吃不起,哪还有能力养活其他人,叔叔你这不是说笑了?”      姜雨声豪爽地笑,静雅的长厅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猖狂得像旧时黑老大:“布维多什么时候这么小气,几个经济纠纷案也洗刷成公益性,回头我可得好好跟项国钟介绍介绍你,郑氏的名头也不小啊,他不看僧面也应该看佛面。”姜雨声这只老狐狸诡计多端,郑杨权当他是为了了解对手的情况,才把布维多的案子弄这么清楚,可他接下来又说:“说起这项国钟可真有意思!二十多年前他为了公司上市,竟和当年市委书记的女儿乱搞关系,为此还抛弃不足月的儿子和结发妻子。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良心发现又开始寻找妻儿,可时间过去这么久,谁知道那对母子是死是活,要是活着肯定也不会认他。你说是不是?”      郑杨听在心上,面上却是毫无意见地笑,姜雨声打着哈哈说:“我失言了,不该背后议论别人的私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听过。我去会会几个老朋友,你们慢慢聊。”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开,郑达亮早在他说别小看律师时先走一步,现在身边只剩了百无聊赖的郑达明在品酒,郑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姜雨声的话。      他忽然心底感慨万千,又愤怒难当,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宋宋俩字活泼地跳跃着,就和她的真人一样,他笑着接通电话,那端的人得意地叫嚣:“小侄女在你身边吧,叫她准备好了赎金过来换手机,我可是发现了不少秘密哟!”      郑杨听着管和得意洋洋的声音立即皱眉,她把手机丢在哪儿,人又去哪儿了?      其实此刻的郑宋宋,正在游泳池后的厕所里和姜维谈心。她本来路过这里是想借泳池里的水洗洗手,于是将手机放在太阳伞底下的圆桌上,洗手的时候她一边觉得大冬天摆个太阳伞很骚包,一边觉得要是有块肥皂就更好了。正在反复搓洗的过程中,姜维把高跟鞋踩得吧嗒吧嗒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拢了拢膀子上的披肩,她说:“郑宋宋,我要和你谈一谈。”      于是郑宋宋就和她到厕所里来谈,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厕所这么公众的场合来谈话。姜维气势汹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郑宋宋眨眨眼睛,回答她:“习惯了嘛。”这件事情好像从小就发生了,她怎么现在才跑来问,对于一个从小就抢你糖果抢你礼物还拉帮结派孤立你的人,想说不讨厌也很难吧,      姜维的眉毛上挑:“郑杨迟早会结婚,你总这么缠着他,哪个女人受得了?”郑宋宋用纸揩着手里的水,懒洋洋地看着她:“这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结婚。”她被激怒:“我是要嫁给他的!”      郑宋宋被她的怒嚎吓得一个激灵,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于是转身向外走。姜维也是大小姐的脾气,哪里容得下小娃娃在自己面前甩脸色,于是抢先冲在她前面,出去的时候砰地甩上门,雕花大实木门差点和郑宋宋的鼻子来个亲密接触。也就是在门闭合的刹那,郑宋宋瞄见外面站了个人,于是默不作声地等待那个人把门推开,并且惨兮兮地看着他。      管和和郑杨站在一起,他看到郑宋宋便松了口气:“我的妈呀!手机丢在一边找不到人,还以为你被绑架了。”郑杨紧盯郑宋宋,刚才姜维气势汹汹摔上门,眼睛里的愤怒他看得一清二楚。管和碰了碰姜维,小声说:“你欺负她了?”      郑宋宋忽然生出一条妙计,先是弱不禁风地往前迈了两步,用生死诀别般的眼神看着郑杨,她喊他:“四叔。”然后便软趴趴地往地上摊,闭上眼睛之前还特地瞄了瞄姜维如中毒的猪肝一样的脸色,于是更加放心地昏死过去。      郑杨抢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冲过去抱住,看着姜维的眼神像冬日的寒星:“你带她到这里干什么,多事!”管和也在一旁说风凉话:“宋宋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气得姜维把脚上的高跟鞋蹬进游泳池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生里非得有个郑宋宋。小时候跟在郑杨身后转悠,他有时候还会征求她的意见,可但凡郑宋宋哭着鼻子出现,他便谁的意见也不管了,走哪里都带上她。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他亲生的,也没见过郑达明这么疼她。      姜维陪伴郑杨长大,只知道他十分爱护她,可哪里知道在无数个被人嫌的日子里,郑宋宋曾是他童年时代唯一明亮温暖过的阳光。      ***********************************      车子停在姜家大门外,墙里是环绕房子一圈的人工小溪,潺潺水声在夜晚更加悦耳。郑宋宋被平放在后座,郑杨将她的小腿枕在自己腿上,脱掉她的羊皮小高跟,力量适中地捏她的脚。穿不惯高跟鞋的郑宋宋干站了一晚上,脚板子早就疼得没知觉,现在被揉着才觉得痛。她舒服得真想叫唤一声,可是因为晕倒的这个状态不适合发出惬意的感叹,于是只好悄悄享受他的按摩。      郑宋宋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对付昏倒的人,应该立即急救才对,可郑杨却一点也不慌忙,反倒慢条斯理地替她捏脚,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有多聪明,这一下铁定是被发现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坦白,他却使坏地在她脚板心挠了几下:“还不起来!”郑宋宋扭动身子,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发现的呀?”      他用手掌啪啪地打她的脚板心,看上去力猛,实际上是没出力的:“上次陷害管和,这次又是姜维,他们怎么得罪你了?”她就说他很聪明么,也不奇怪,心思不缜密的人怎么当得了律师。郑宋宋抬起小腿重重压在他的大腿上:“我的目的不是陷害他们,我的目的是引起你的注意。”他笑声轻松随意,想也没想就问她:“为什么?”      郑宋宋从座位上爬起来,车窗外的灯光透过常青树叶照进来,她的眼睛在茶色灯光里扑闪扑闪,她问他:“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第十七章   车厢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墙里的流水哗啦啦的响,他盯着她的眼睛浮现千思万绪,捏着她脚掌心的手突然变得滚烫。这样暧昧的时刻,驾驶室的门忽然被打开,郑达明向后探出半个脑袋,兴奋地说:“他们说你晕倒了,幸亏我机灵,像你这样强状如牛的怎么会倒下呢!”她的脚被他轻轻放下,凉滑的真皮怎么也没有他的手心舒服,于是她垂下双腿重新将脚塞进高跟鞋。      郑达明开车的时候滔滔不绝,郑宋宋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看着窗户外排排往后倒的路灯,攥成拳头的掌心浸出微微汗意,就在郑达明说到今晚的猪脚姜很好吃时,她憋在胸中的一口气终于达到临界点,并在深呼吸的同时伸出小爪子紧紧握住郑杨的手。      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抓,她薄汗浸湿的掌心抓得他手疼。郑宋宋偏头看着窗外,屏住呼吸动也不动,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都放松力道准备放弃时,微凉的手掌却在一瞬间被轻巧地反握在那只粗糙温厚的大手里。郑宋宋笑了,完全放松由他抓着手,她转头看了看郑杨,他一脸平静地盯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于是她也转过头看向窗外,曲卷了指头在他掌心里挠啊挠,挠得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这下终于安分了。      这段路程对郑宋宋来说何其重要,简直都可以成为她人生中最美的时刻,但是二十分钟后下车时,她的美梦就被身边的这个男人无情打断。郑达明下车后看了看他们,说:“你们都不小了,男女有别这个事情还是需要注意注意。”郑杨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这是当然。”她慢腾腾跟在两个男人身后,步履维艰地扯扯他的袖子:“那刚才在车上你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想了想才说:“以前我们不也经常这样?但是以后就该注意些,宋宋你长大了。”天知道她刚才花了多大的勇气才伸出那具有象征意义的爪子,可事实上这次的小动作的确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的心思已经翻天覆地的改变。他说以后就该注意些,是不是说以后不会再替她捏脚,不会再握着她的手?这个人越来越反复无常,在姜家的前一刻还亲密无间地和她在一起,现在却突然拉开长辈的架势和她撇清距离。      长久以来郑宋宋都盼着能长大一点、再大一点,今天终于听他也说自己长大了,可她此刻却颠覆了从前的愿望,又希望永远不要长大的好。      车上他反握住她的刹那,她以为他都明白她的心思,现在看来又不是这么回事,早知道就该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可是坦白之后他会不会以为她心里有问题,毕竟这是件看上去有点畸形变态的事,一时间她又庆幸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      *********************************      项国钟已经是第四次到事务所,对一个日理万机的大财主来说,一个月内专门抽出四天来光临一家刚起步的律师事务所实属难得。这一次郑杨连看也没看他:“项总,我这里虽小但事多,怕是抽不出时间相陪了。”      项国钟兀自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三番两次拒绝,总要给我个理由?”郑杨在重要文献上标注深蓝的线,依然没有抬头看他:“不适合。”项国钟盯着忙碌于工作的年轻人,精明锐利的眼睛不断在他身上探究,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郑杨会由一开始的礼貌变为现在的排斥,前两次他都还有合作意向,这两次却态度坚决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见面不过四次,他却带着莫须有的私人情绪,项国钟犹豫着问:“你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郑杨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笔:“我听说项总手里的柬埔寨开发案得来并不光彩。”他却仿佛松了口气,转眼笑道:“光彩的生意不赚钱,赚钱的生意不光彩。你帮我打官司是一回事,我怎么做生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郑杨笑着喝了一口水,说:“帮着奸商赢百姓,这事我做不来。”项国钟顿了顿,轻轻松松笑着说:“你以为郑氏手里的钱有多干净!郑达亮新接的烂尾楼死了一个人,媒体报道说那老太婆有精神病史,有没有精神病谁清楚,死无对证嘛!”他站起来作势要走,“如果哪天郑氏需要你出面打官司,我希望你还能保持现在的这颗正义之心。”合上西装扣,项国钟拉开办公室的门,临走前又回头笑着说,“听说郑家小公主和你关系不错,如果哪天郑氏宣布倒闭,你尽管带着她来布维多,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郑杨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定神闲地拿起小茶几上的文件夹:“我花了两个月才弄清楚布维多的局势前景,能管理好这么大一家跨国集团,项总真是名不虚传。”项国钟收回跨在门外的一只腿,摸出只烟点燃:“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项国钟果然没有看错人!”      “承蒙项总赏识,我这里还需等上一段时间。”他扬了扬手里的纸,“手头上有些事还没处理。”项国钟吸了口烟:“什么时候处理干净什么时候报道,布维多随时欢迎。”再走出办公室时就已经满面春风,他咂巴着卷烟暗自得意。打蛇打七寸向来是项国钟的特长,只是没想到郑家区区一个小丫头居然对郑杨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      天已经很冷了,郑宋宋忙于期末考,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外面瞎逛。林北和她坐在湖边的石凳子上,看光秃秃的假山偶尔飞过两只鸟,林北穿着连帽运动衣,双手撑在凳子上,问她:“寒假什么打算?”她茫然地摇摇头,又问他:“你呢?”      他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山顶说:“外地有两个比赛,你要是没事也去玩玩?”郑宋宋嘻嘻笑:“我怎么能去呀,我去了她不跟我急!”林北皱了下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对你好么?”她想了半天,摇头道:“以前好,以后就不知道了,他说我长大了,要和我保持距离。”说到这里又叹口气,“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要保持距离,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以为我心理变态了?”      林北骂她:“笨蛋!”郑宋宋晃悠着脑袋:“我就是太笨了,怎么能这样呢,他是我叔叔呀。”他伸手揪她的头发:“笨蛋,谁叫你什么都不说。”“你不知道。”郑宋宋哀伤地看着地面,“我那些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这样聪明的人会想不通我为什么搞那些小伎俩?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肯定以为我心理不正常。”      林北撇撇嘴:“不正常就不正常呗,该说的不说你不遗憾啊。”郑宋宋偏头对他笑:“林北你真好,就你不嫌弃我,就你觉得我正常。”林北不在乎地耸耸肩:“那是因为我也不正常。”郑宋宋:“啊……你不会也喜欢你的叔叔吧!”林北:“……”      看看,其实林北正经起来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当年得过奥数一等奖的人会笨到哪里去。只是他遇到事情,也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当然更多时候他依然是个情商过低的傻小子。比如正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凡沙沙突然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木愣愣地看着人家,连个招呼都不晓得打。反倒是郑宋宋先招呼:“来了啊,坐!”      凡沙沙傲气地昂着头,看了看冷冰冰的石凳子:“脏死了,帮我擦干净先!”于是林北顺手拿手里的东西往凳子上来回抹了两三下,凡沙沙这才心情愉悦地挨着他坐下,等发现林北擦凳子用的是她演讲比赛第一名的奖状时,那无以名状的怒火又噌噌噌地窜上脑门:“林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张奖状花了半年的准备时间?你知不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我让你先帮我收着,你居然、居然用它来擦凳子!”      小伙子的表情有着明显的不耐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不用着顺手么!”他展开被石头磨出一个洞的奖状,递给她,“你要,还给你不就行了!”凡沙沙被气得眼泪都蹦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这么对我!你就这么对我!”他无辜地看着她:“我怎么对你了?我对你不好么,我还帮你擦凳子呢!”      凡沙沙跳着脚闹:“谁要你擦了!谁要你擦了!”林北也生了气,大声朝她嚷嚷:“我靠!不是你让我擦的么!”      ……郑宋宋有时候很佩服凡沙沙的心脏,要多么强健的一颗心才能承受住林北时不时给予的内伤。      ***************************************      晚上的郑宋宋不断走神,她手里握着勺子,往嘴里送汤的时候不停地察看郑杨的脸色,好几次都把勺子戳进郑达明的米饭里,看得郑达明心惊肉跳。周鸣惠夹了菜放进她碗里:“囡囡最近怎么又闷闷不乐的?”      是呀,她的心情也学会了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状态都快把她弄出神经病了。郑达明贼笑着看了看她:“我们全家下个月去非洲旅游怎么样?”郑宋宋立马来了精神,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郑达明:“真的吗?”旅行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多私下接触的机会?郑达明见她开心,他也开心:“是的呀!带你去肯尼亚看长颈鹿、毛里求斯晒太阳,还有大猩猩和土著人!”      连宋如和周鸣惠都感兴趣地积极参与讨论,一直一丝不苟认真吃饭的郑杨,忽然搁下筷子,说:“年期事务所会一直忙,我就不去了。”说完就准备站起来,郑达明看着他点了点头:“不要总是忙工作,你也该交个女朋友了,姜雨声明里暗里向我多次打听你的意思,我觉得姜维那孩子不错,你要不要和她交往看看?”      他已经完全站起来,说:“我考虑考虑。”郑宋宋捏在手的勺子把儿,咚地一声落进菜汤里,却见宋如一边手忙脚乱地捞勺子一边说:“这孩子终于开窍了,以前提起这事情,他总是拒绝呢。”      郑宋宋吃不下饭了,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又回房间呆坐了半小时。等到家里人都出门前往郑家老宅看望郑达峰时,她终于迈着步子走进书房。      他在台灯下看书,一如以前的每个晚上。梨花木椅的影子歪斜着躺在地板,和他的身影融为一体,靠墙的书柜放满各种书籍,敞开的一扇门被窗户外灌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晃,噼啪噼啪地一下又一下。      他闲适地翻过一页纸,头也没抬地问:“有事?”      “郑杨。”她叫他,“我要和你谈谈。”      他稍稍愣住,再抬头看她时已经笑容淡静:“越来越没大没小!虽然你长大了,但是别忘记到八十岁我也是你叔叔。”      “我不想你当我叔叔。”她穿着白袜子站在地板上,纤细得像个精灵,“我盼着长大,就怕跟不上你的脚步,现在我又不想长大,怕的是你和我拉开距离。我为了你化妆穿高跟鞋扮成熟,你却选择魏果那样的人做女朋友,我又为了你扔掉睫毛膏和口红,你现在又要考虑和姜维谈恋爱。虽然我笨,不明白为什么总是错过,但是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我的心思,就算你猜不到我也要说。我喜欢你,郑杨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第十八章   风好像更大了些,敞开的一扇书柜门来回噼啪作响,雨点子迅猛密集地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节奏合着暴风雨的清凉,阵阵敲打在他心上。她的荷叶裙边在风里轻舞飞扬,花了他的视线,掀起深处波澜。      *************************      郑家老宅是幢旧洋房,红木格子窗的墙壁上长满爬山虎,翠绿得似乎能滴出水来。郑老先生专门请来老师教他画画,他虽然年纪小,作起画来却有板有眼,水灵的葡萄也能描绘得七八分相像。每每习作时周鸣慧总是捧着碗茶立在书房,他拿着羊毫比划多久她就在一旁站多久。      通常都在书桌前干站一上午,到厨房老妈子过来请饭时,他连手也顾不上洗就往餐室奔,周鸣慧此刻总会无奈地皱眉头,拖着他洗完手再回来,餐桌上的座位依然空着。他兴致盎然地朝那盘响油鳝糊伸筷子,却换来周鸣慧敲在手臂上的筷子头,她训他:“没规矩!”      空着肚子一直等郑达亮轻轻松松把整盘新菜式扫进肚时,四岁的郑杨在那一刻才意识到,他和这个家的两个哥哥是不同的。郑老先生经常不在家,一回来就会抱着他夸:“我们郑家都是粗人,现在可算出了这么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小孩子哪里晓得文武之分,大人安排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能说郑杨脑子空有天赋,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学,什么都学得好。      尽管他这般努力,仍旧无法填补上与两个哥哥间的距离,他一度以为年纪差距大是主要原因,却于某个下雪的冬夜才知道身份血缘早已注定生来的格格不入。他在逼仄的楼梯口看见郑达峰指着周鸣慧的鼻子骂:“□!别以为有了我爸撑腰就可以在这个家为所欲为,要不是我妈死了你哪有今天!你和我一样大小,却傍着我爸这般年纪大的人,图的不就是钱!”      此后的郑杨愈渐懂事,他学会纯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喜爱独自登山滑雪,他仍然画画,连市政厅也挂着他的劲松青柏。只是,他也越来越沉默,沉默地看书学习,沉默地忍让郑达峰两兄弟的挖苦,郑达亮在不得已的场合打着趣说他是拖油瓶,纵使带着玩味的笑容,他也看得清他玩笑背后发泄出的痛快。即便是这样,他仍然只是淡淡地笑着,不附和也不反驳。      郑老先生去世的第二天,郑达峰夫妇将他们赶走,周鸣慧牵着八岁的郑杨,站在长满爬山虎的墙角下,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当夜暴雨,雷鸣电闪中周鸣慧晕倒在马路中央,他的双手垫在她身下,试图将她扶起来,可虽然他也是个男人,却到底只有八岁,撼动不了昏迷不醒的大人。飞驰的汽车如箭一般从身边跑过,没有人停下来看一看这对母子,他用双手感觉到周鸣慧的脸越来越冰,也顾不得风雨里的车速有多快,双腿笔直地站在车前,眼也不眨地硬生生拦截下一辆汽车,在水洼横溢的马路中央跪下,请求车主救她母亲一命。      在四面白墙的医院,当郑达明提着个皮箱,扬了扬捏在手的一大把钞票,笑眯眯地对他说:“不用担心,我们有的是钱!”当宋如放下襁褓中的小婴儿,用毛巾反复擦干他湿透的身体,那一刻的郑杨第一次红了眼睛。自此,读完书刚回来不久的郑达明和两个哥哥大吵一架,他搬出郑宅,带上他们一起生活。      *******************************      他的心似乎被封上一层冰,堪称完美地和每个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这层冰却也渐渐学会融化……郑宋宋一岁的时候会喊他叔叔,含糊不清地奶声奶气,听起来像在吹气“呼呼”,他不习惯小女孩这般热络,每次都不动声色地盯着她。郑宋宋不怕,反而看着他的眼睛笑,肉嘟嘟的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郑宋宋两岁的时候会捏着他的手指头跑步,不想走路就抱着他的腿撒赖,她还会从衣兜兜里掏棒棒糖让他剥,当他把糖剥好时,她却摇拨着脑袋,就着他的手把糖塞进他嘴里,看着他吃她就认真地笑。      四岁时她上幼儿园,十二岁的他每天下午接她回家,郑宋宋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领口下方别着一朵小红花,她把它取下来别在他的衣角,拍了两拍认真地说:“四叔,你今天真乖,这朵小红花就奖励给你了!”他笑了笑,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她嘴里,她砸吧着嘴吃得香,笑眯眯地看着他:“真甜!”他没有吃巧克力,却无端也觉得真甜。那年夏天他买了两盒子的巧克力,攒了半抽屉的小红花。      她六岁时他上初二,自行车的后座经常驮着幼儿园大班的郑宋宋小朋友,姜维和一群女学生觉得他特别有爱心,刚处在变声期的小子却总是笑他带着拖油瓶。他不和那帮幼稚鬼生气,却总是不经意地耍腹黑,不是让别人被老师罚,就是让别人回家挨打。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郑杨是个好人,一般不和人置气,可一旦生气起来十有八九都是为了郑家小不点,而往往这个时候他都变得不再像个人。      她上小学时他已经是高中生,肩膀越来越宽,脊梁越来越挺,不爱说话的资优生是大票女生的暗恋对象。郑宋宋会从很多不认识的漂亮女生手里收到信和巧克力,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把巧克力吃光光,含含糊糊地边拆信边说:“四叔你怎么都不看的,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他眉头微微一皱,不慌不忙地说:“扔了!”于是郑宋宋就扔了,那个冬天路边的垃圾桶里足足有一半的粉红色信封,当然还有被拆开的巧克力袋子。      终于她也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他却要动身前往大洋彼岸。走前她可怜兮兮地抓住他:“你去了,还回来么?”他伸手抚顺她的发,奇怪她的头发怎么总是这般毛躁:“你要是考不上东大,我就不回了。”她死死瞪着他,发誓般地点头:“我会考的,一定会考上!”于是初长成的少女没有把心思放在除学习外的任何地方。      而现在,她考上了东大,他也如约回到她身边。好像一切都回到以前,其实什么都变了,甚至更早以前就变了。如若不然,他不会在屡屡靠近她时,一再警戒自己不能越界,周鸣慧提醒得对,他有时过热的眼神终会有吓着她的一天。      可是这颗被他从小呵护的小树苗,到枝叶散开的今天居然会对他说喜欢,她确定她的喜欢是他想要的吗?      ********************************      风依然加大力度往窗户里灌,他的后背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浸上湿意,看着两米外的她发丝凌乱,双目盛满冲出困境的孤勇,她的身体轻颤着发抖,连脚趾头都悄悄往里蜷缩。那双明目终于爬满失望,她看着他,哽咽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该看心理医生了?我告诉你,我很正常,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见郑杨唰地从椅子上站起,跑过来的时候还绊倒了铁皮垃圾桶。他抱住她,将她冰冷的身子裹进自己温暖的胸膛,平静的心早已跳动得又急又快。“宋宋。”他小声叫她,埋下下巴亲吻她的头顶。郑宋宋感觉到脸红心跳,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伸出脚板子踩了他一脚,她愤愤地问:“知道我是变态,安慰我来了?才不要你的安慰!”      他愉悦的笑声从胸腔里蹦出来,抱着她不松手:“其实我也是变态。”然后牵着她去关书柜,又牵着她去关窗户。室内的温度终于开始回升,方才风的怒号已不再,只余雨水打在玻璃窗的声   音,现在听起来竟十分悦耳。      见她仍然呆呆傻傻地站着不动,他便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重新坐回椅子,将她放在腿上。郑宋宋迷茫的眼睛终于渐渐清晰,她看他用毫不隐藏的火热目光盯着她,于是小手扶着他的胸膛,羞红着脸小声问:“你是说你也喜欢我么?”      他将她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含着,轻轻啃噬一遍,才将她软软的手心贴在脸颊,盯着她的一双眼睛里尽是愉悦,他说:“喜欢的不得了。”然后郑宋宋的脸就像烫熟的鸡蛋,她把脑袋埋着他的胸膛,左蹭又蹭就是不敢抬起来。他宠溺地笑着,由着她趴在身上,伸手有下没下地拍着她的背。   估计是埋得太紧,最后不得不偏着脑袋透气。郑杨低下头去啄她的额头、鼻子、脸,她笑着边躲边说好痒好痒,弄得他的心也跟着痒起来,干脆伸手挠她痒痒肉,笑得她在他怀里窝成一团,最后四目相对,他仍然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生生看得她脸红心跳不好意思。      郑宋宋低着头,双手还放在他的肩上:“干嘛呀,像要吃人一样。”他缓慢地低头,紧紧抱着她,室内暖和又静谧,他们抱在一起接吻。 ☆、第十九章   安静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精神抖擞的老板目光深沉、表情凝重,他盯着干净的桌面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旷世奇难的问题。长桌两边的员工面面相觑,一时都为老板这幅苦海仇深的模样感到担心,管和从桌子底下伸脚踩他的皮鞋,他顿时眼神明亮地扫视一圈,咳了两声才回到现实,问:“刚刚我们说到哪里?”      管和把脸皱成一只沙皮,咬着牙小声说:“关于布维多的问题啊!”他又咳了两声,低头看着文件:“嗯,就这么办,散会!”林园路的精英们确实不知道这个就这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但是碍于老板抛出命令之后已经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他们也只好面面相觑地抱着笔记本散会。      盯着他去洗手间的背影,管和凑到小李跟前:“他今天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小李摇了摇   空掉的塑料瓶:“我也不晓得啊,你知不知道我这半瓶用来浇花的水已经放了半个月,他上午到这里谈事情,居然把它喝光了耶!”      管和深深吸口气:“你怎么不提醒他?”小李说:“我插不上话,他一直在分配任务,完了还问我这瓶水是什么牌子的。”管和不断摇头:“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失态的人从洗手间出来,依旧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管和激动地上前质问:“布维多何其复杂,你真同意项国钟的邀请了?”他好奇地看着他:“谁说我同意了?”      “刚才不是你说就这么办么!”      “……是我说的?”      管和唯恐他得了失忆症,手舞足蹈地解释道:“刚才开会,你提议大家举手表决同意还是不同意,然后大家举了三分钟的手,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在我好心的提醒下你终于意识到是在开会,接着就宣布了散会!但是我已经帮你统计了,赞同的票数多过不赞同的,所以就当你同意了。”      他努力认真地回忆,无果后轻轻咳了两声,问:“大家举手表决了?”      管和无可救药地看着他:“你脑子烧坏了?”他不和他计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转身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嘱咐道:“明天继续开会讨论,今天的不算。”      有人拿着厚厚的文件找到管和:“管哥哥,什么叫今天的不算!有这功夫我早就下班了好伐?”管和指了指郑杨的背影:“你去问他好伐?是他说的不算好伐!我也很郁闷的好伐!”他想他一定是被那个神经病也搞成了神经病……      *****************************      东大刚刚结束一场考试,汤琳琳挽着郑宋宋的胳膊走出考场,望了一下天,叹道:“这套题真难!”抱着书赶上来的左子杉也说:“我听说前几届都没今年的难,亏我还熬了几个通宵,那些基本的才考了多少呀!”袁媛突然从最左边冒出来,样子十分愤慨:“我最烦年份问题!难道我们推销产品时还问顾客,你知道市场营销组合概念是由谁于哪一年提出来的吗?顾客怕是要拨110报警的吧!”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左子杉立即追问:“那道题到底该选什么?我好像选的1956年。”袁媛说:“谁知道多少年!反正考砸了。”汤琳琳偏头看着郑宋宋:“你考的怎么样?”郑宋宋温和地对着大家笑了笑:“还行。”汤琳琳叹气:“我就盼着这门市场营销能考好些,现在看来又泡汤了。”郑宋宋脸色微变,顿了顿才问:“那个……刚刚考的是市场营销么?”“……”      她哪里知道都是些什么题,她连自己怎么写的答案都不清楚,但是还记得在课桌上写过郑杨的名字。噢!天啦!该不会写了满试卷的郑杨吧。郑宋宋万分苦恼,她觉得自己快疯了,期末考试考出这种水平,不知道下学期老师会不会劝她重修一遍,或者劝她退学……      刚过逸夫楼时,几个女生就互相使眼色,然后找借口鱼贯离开。林北站在郑宋宋面前拍篮球:“寒假什么安排?”她甜蜜地笑着,像中邪的孩童,直看得林北心里发憷:“还不知道,你呢?”林北说:“省外有两个比赛,教练指名叫我参加。”“好事呀!”郑宋宋说,“凡沙沙也去么?”林北沉默几秒钟:“谁知道呢!一礼拜没见了。”      郑宋宋劝他:“林北呀,不管你怎么想的都要说明白。我都说明白了,现在可幸福哩!”林北拍着篮球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你是说,他、他和你一个想法?”郑宋宋狠狠点头,走前还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寒假愉快!”      林北手下突然一滑,圆滚的篮球弹跳着滚远,水泥地板被撞得咚咚响。      *******************************      暮霭沉沉的陌生街道,郑杨牵着郑宋宋的手,大衣在风里衣抉飘飘,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心下却万分紧张,总觉得她的手太小太软,稍稍一用力怕捏碎,若不握紧又怕她飞走。从黄昏走到街边路灯盏盏亮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郑宋宋只想一直和他这样走下去,看站台上的人争先恐后地挤公交车,听路过行人和街边小商贩讨价还价。      他们进去一家很小的饭馆,点了三菜一汤。郑宋宋小口小口地嚼鲜笋,郑杨用筷子剔除鱼骨头,   再用磁白的小勺子舀上鲜嫩的鱼肉和着汤,伸长胳膊支在她嘴边。她红着脸看了看他,才张嘴就着勺子吃他喂的东西,慢吞吞地咽下,再抬头发现他依旧举着勺子动也不动,于是脸更红了,恼羞成怒地说:“你不要老看我啦!”      他温柔的笑,眉眼间有散不开的浓情蜜意:“一天没见,还不让我看看?”她埋着脑袋扒米饭,不理他。在这样浓烈的注视下,她能吃完一碗米就怪了,倒是被他喂了很多鱼汤,原本泡在蜜糖里的心这下更满了。本该十秒钟搞定的一碗鱼汤被他们喂来喂去地喝了二十来分钟,本该半小时内结束的晚餐被他们耳鬓厮磨地磨了近一个半小时。      好不容易放下筷子时,郑宋宋忽然感到小肚子一阵熟悉的疼,她猛地站起来,分明感觉到下腹汩汩热流往外涌,一时双腿难迈,窘在原地动都不敢动。郑杨还没站起来就见她被人追似的往厕所里奔,大概是用情至深只顾着和他谈情说爱,连这股异样都迟迟未发现,现在怎么样都晚了好几步。      暗红的血已经透过打底裤,浸染浅色的羊绒裙,她的外套很短,遮不住那抹诡异的血色。呆在狭窄的空间想了二十分钟,郑宋宋依然没有遐想出任何对策,郑杨已经在外边焦急地敲门,她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一条缝,他顺势挤了进来。      郑宋宋脚软无力地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那个来了。”面前的人微微一愣,随即抱着她的腰往后探:“我看看。”她小拳头垂打他的胸口:“看什么呀!讨厌死了。”他在她耳边笑:“你等着,我去买。”却被她一把抱住,脑袋蹭着他的身体:“不行,我不要一个人呆着。”他紧紧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头,然后脱下大衣裹在她身上。      当两个男女在逼仄的小厕所共处一室之后,当女的全身上下被男士大衣包裹严实之后,当这对男女手牵手从饭馆的后堂走进前堂之后。饭馆里的男女老少无不对着他们两个侧目,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站在吧台后介绍:“看你们急的!有需要早说呀!我这饭馆楼上就是旅馆,一百五一晚,我给你们打八折怎么样?一百五的八折是多少来着……”老板娘从柜子里掏出计算器,认真地算着一百五的八折。      郑宋宋把头深深埋进郑杨的怀里,连怎么出的饭店都不知道,一直到处理完身下事,她的脸还涨红得像个番茄。他牵着她的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提议回家休息。郑宋宋不高兴地摇头:“我还不想回去。”他又何尝想回去,巴不得从此流浪天涯,只要她跟着他。这一刻还不是担心她肚子疼,看着她无比坚决的模样,郑杨紧了紧手心里的小手,带她去了附近的小酒吧。      面对面坐进酒吧的卡座里,郑宋宋捧着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暖手,郑杨点了杯酒,光线的变幻让她的脸看起来忽明忽暗,如此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他却还觉得远,于是伸手招了招:“过来。”郑宋宋咬了咬唇,睁大无辜的眼睛走过去坐在他腿上,他伸手摊开大衣将她盖住,抱在怀里替她揉肚子,还腾出空暇端着杯子喝酒,她好奇地盯着琥珀色液体:“我也要喝!”      “你不能喝。”郑杨放下杯子,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豆,剥开后塞进她嘴里,看她吃得香,他问:“甜吗?”她重重点头:“甜!”      “给我尝尝……”他低头,狠狠吻住她,唇齿间尽是巧克力的香。    ☆、第二十章   管和捧着新送来的资料走进郑杨的办公室时,郑宋宋还赖在沙发上喝奶茶,她将两条腿抻得笔直放在小茶几上。管和面色铁青,撺起一叠白纸打她的腿:“放下放下!脏了你洗啊!”她咬着吸管,抬起洁白的袜子扭动脚趾头:“不脏。”      “那也不行!”管和捏着鼻子凑过去,“臭!”郑宋宋翻个白眼,盘腿在沙发上坐好,继续打游戏。管和不满意,同样是人,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好,吃完蛋糕喝奶茶,喝完奶茶嗑瓜子,嗑完瓜子打游戏,期间还不止一次奴役他这个大忙人端茶倒水递纸巾,每次当他想摆出长者的身份拒绝,就被郑杨劝一句:“你和她计较什么,事情都处理完了?”      于是他只好匆忙应了郑宋宋的差遣,又进进出出忙碌自己的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不错的叔叔了,郑宋宋却还是万般嫌弃,说他:“你进进出出不嫌累么?晃得我眼睛疼。”等于说他半天尽干了吃力不讨好的事,管和怒得揪她的头发:“这么懒,小心嫁不出去!”      “啪—”地忽然一声响,只见蓝色塑料皮被摔在桌面上,郑杨挑眉看着他:“找我干什么?”管和猛地一拍脑门,站起来前还不忘朝郑宋宋补上凶恶的眼神:“都怪你!”他递过去一踏踏资料,“兄弟,布维多真去不得!你看看项国钟这几年都干了什么。”郑杨翻了翻十来张纸,说:“律师只负责打官司,跟了谁替谁赢,管这么多没用。”      管和急了:“这不是你的作风啊!是谁每月例会教我们信誉良心是根本,不以金钱为目的打胜仗?坚持公平正义又是谁的信仰?”他喝了口茶:“社会的不公才能促进发展,光明黑暗总是相辅相成,你我都改变不了。”管和一筹莫展,盯了他半天才开口:“你是不是缺钱呀?有困难找兄弟,多少我都借给你,可别再说这种违背心意的话,我还不了解你?”      郑杨挑眉看着他:“我缺过钱吗?”管和认真想了想,摇头。“所以你并不了解我。”管和于是又认真想了想,虽然想不明白缺钱和了不了解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仍然有所悟地问:“那你到底是缺钱还是不缺钱?”郑杨头也没抬:“这不是重点。”管和天真地问:“那什么才是重点?”      郑宋宋躺在沙发上笑:“管叔叔呀!你汇报了半天,怎么连什么是重点都不知道哩?”管和瞬间炸毛,转过身去无比凶狠地瞪她:“小屁孩闭嘴!”郑宋宋无所谓地朝他吐了吐舌头,他被她激得神色清明,再面对郑杨时就直奔主题:“布维多的提议,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郑杨握着杯子把,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再说。”      “……妈的”管和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说了半天等于白说,浪费老子时间!”砰地关上门,他再也不想看见里面的两个神经病,都不知道他们是谁被谁带成现在这样。先是被奴役,接着被绕弯子,然后又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羞辱,竟敢说他分不清楚什么是重点,这不是羞辱是什么!想当年他以全校最高分从佛罗里达毕业时,那小屁孩才刚学会怎么舔棒棒糖呢。      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她竟年纪越大越猖狂!管和顿了顿,谁给的胆子不明摆着的么,遂一脚踹上摆在门边的饮水机,怒斥一声:“昏君!”惊得小李握着咖啡杯的手一抖:“管哥哥你也看东周列国志?昨晚演到哪里了,是不是幽王点燃烽火台了?”被羞辱得神志不清的管和认为,郑杨干的事甚至比烽火戏诸侯还荒唐,这时耳边又响起小李的声音:“褒姒遇上这么个昏君,也算是个幸福的女人。”      “什么女人!她是活生生的妖精!”小李张圆了嘴:“啊?我只知道苏妲己是只狐狸,还不知道褒姒原来也是只妖精,她是狐狸精还是琵琶精?”切,她还达不到狐狸琵琶那个级别!顶多是只扯皮的小动物,于是管和龇牙咧嘴地宣布:“兔子精!”      顿时,小李的嘴张得更圆了。      此刻在那间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里,郑宋宋终于将屁股坐得又麻又酸,她将桌上的奶茶盒子丢进垃圾桶,又跑去卫生间倒掉杯里的凉水,最后东看看西看看终于把目标确定在靠墙而立的置物柜,于是三两步走过去,长腿一抬,脚后跟搭在柜门里,上上下下开始压腿。      办公桌后的人本就因为她的来回动静而心绪不宁,现在更是被投射在桌面的影子打搅得无法安静,只见他麻利地翻过一页纸,三秒之后又翻一页,再过三秒再翻一页,最后干脆唰唰两下于十秒之内将一本十公分厚的书翻到底。啪—合上的书被重重仍在桌面上,郑杨朝把柜子当压腿杆的女孩勾勾手:“过来!”      她收腿的时候灵巧地旋转一圈,踮起脚尖蹦跳着跃到办公桌上,像猫一样轻轻坐着,晃荡着两条腿,问:“干什么呀?”郑杨顿时觉得身上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又被小猫爪子挠了,麻麻痒痒很不着力。他拖她的手,拦腰将她抱进怀里,身体向后一转,宽大的椅子随即面朝无人问津的窗户。      这间屋子对外的大办公室有面落地玻璃窗,来来往往不少人,惊得郑宋宋蜷成一团躲在他的胸膛:“外面那么多人,你干嘛呀!”他摸她的头发,笑着在她耳边说:“这样不就看不见了。”趴着他的腰,郑宋宋换个姿势在他怀里坐好,他伸手捏她的脚,故意逗她:“真臭!”      她一脚踹在他的手臂上:“你也欺负我!”郑杨亲吻她的头发,搂着她摇啊摇:“小笨蛋,被别人扯头发,你都不会还手?平常不是挺会说的么。”她瘪瘪嘴:“不说还好,一说他更要扯。”他亲她的鼻子:“以后跟我说,我来收拾他。”她开心地搂着他的脖子:“那你可要狠狠收拾他!”      他弯下腰去吻她耳朵,逗得她在怀里咯咯乱笑,两个人正打闹得起劲,忽然一阵铿锵有力地敲门声响起,这回连临危不乱的郑杨也瞬间僵硬,郑宋宋紧紧攥住他的衬衫扣子,蜷在他的腿上动也不敢动。他清清嗓子,平静道:“请进!”      “信和的案子,要你签字!”管和十分暴躁地将文件摔在办公桌上。郑杨朝后伸手:“麻烦你递给我。”管和已经暴躁到疯狂的边缘:“你没长手啊,自己不会拿!”他轻轻咳了两声:“放桌上,签好了叫你。”管和咬着牙揉了揉太阳穴:“妈的你签个字是要笔墨纸砚伺候还怎么的,几秒钟搞定的事需要这么麻烦?”叫他先出去,待会儿又叫他进来,他这分明就是在剥削劳动力!看来是他先被那小妮子带坏的,越来越会折磨人!对了,这屋里的另一个人呢?他一想到便问出口:“宋宋哪里去了?”      郑杨在管和靠近办公桌的前一秒,麻利地将郑宋宋放在地上,并迅速指挥她蜷成个卷,将自己藏在办公桌的下面,这一过程在三秒之内搞定,熟练得就像小学生做广播体操似的。他转过椅子面向管和,指了指屋子的左边:“洗手间。”      管和点点头,转身刚抬起一只脚,就看见散落在沙发边的一双鞋,他贼笑着转过身:“哼哼!鞋都放在那里没动过,她这是上的哪门子洗手间?别以为你聪明,又想随便唬弄我!”郑杨握着钢笔,严肃地看着他:“对了,她好像已经进去二十分钟没出来,你帮我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是么!别是昏倒了!”管和一口一个宋宋的叫着,转身朝洗手间走去。郑宋宋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溜出来,再站起身时还极其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着就两个连续腾空跳,并于管和回头的一刹那稳妥地坐在沙发上。      管和愣愣地盯住她,接着就分外惊喜:“宋宋!”郑宋宋朝他挥挥手:“管叔叔好!”管和警惕地看着她,问:“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刚才我进门就没看见你。”她眨眨眼睛,善解人意地笑:“管叔叔的视力,看不见我很正常嘛!”管和皱眉,又转身看向郑杨:“你不是说她呆在洗手间二十分钟没出来?”      郑杨和煦地笑:“我就那么一说,没想到你还信了。”      管和的太阳穴终于被这两个人逼得青筋外露,他颤抖着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地指:“我、我、我要和你们这两个神经病绝交!” ☆、第二十一章   一周有七天,郑宋宋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郑杨的办公室里度过。以前她到哪里去干什么都会实话实说,但是现在她学会了撒谎,而且将这种技术练就得炉火纯青,比如昨天她刚说过要去汤琳琳家做客,今天便又说要去她家吃饭,郑达明疑惑:“你昨天不是刚去过吗?”郑宋宋睁大眼睛换鞋子:“有吗?没有吧。你记错了,昨天我去的是左子杉家。”郑达明摸着下巴:“是吗?”她重重点头:“当然是了!对了,袁媛约我明天逛街,明天我也不在家。”      就这样,她连明天的假也请了。郑达明对此甚感欣慰,他曾一度以为郑宋宋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模式会让她交不到几个朋友,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她那几个室友对她还是相当热情的嘛!      事务所除了管和,其他人都保持正常,他一直杜绝和那间办公室里的人见面,还四处鼓吹他们两个神经不正常。一开始大家秉着怀疑态度轮番进去试探,无果后便保持高度一致,认为有病的是管哥哥,甚至派小李上前劝他去看看精神科的医生。他暴躁地拒绝:“我没有精神病,有病的是屋里的那两个!有病的是你们!”      恰逢郑宋宋咬着面包出来透气,闻言便诚恳地问:“不是精神病,难道是神经病?”众人一副了然状,气得管和趴在桌上,一个劲地拔自己的头发。      事务所的精英们对郑宋宋这个女同学表示喜爱,其主要原因是郑老板允许其流窜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吃东西,他们不仅能借此分羹,还能凭着这张免死金牌偷偷懒懒聊聊天,美名其曰调节大脑放松情绪。      郑宋宋四处流窜,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摸清这里的各个角落,连哪盆花下的蚂蚁最多都了如指掌,于是她渐渐变得百无聊赖,精英们忙起来时根本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郑杨已经坐在那里近两个小时,抬头活动肩颈时才发现沙发上一筹莫展的郑宋宋,当下心有不忍,便拖着她的手带她出去吃饭。      说是吃饭,却是一路驱车到海洋公园。自从这层关系明朗化,他们出入的场合就越来越边缘化,只敢在陌生的街道散步,陌生的饭馆吃饭,还偷偷在校园的小树林中拥抱接吻,家里却一夜之间变成徒增烦恼的禁区,一踏入便生出愧疚不安。      后来郑宋宋回忆,这短短的尚且称之为偷情的时光,竟成了她一生中最美的一段,于何时何地回忆起来都一如当初,会脸红心跳兴奋不已。      ****************************************      这个地方很热闹,又逢学生放寒假,海洋馆的门口排了长长一列。郑杨百里偷闲,趁吃中午饭的空当,挤出一小时带她来散心。看着她兴奋地东张西望,像个重获自由的孩子,他就轻轻松松舒缓出一口气,这个时间算是没白挤。同时又沾沾自喜,他的宋宋是个多么容易满足的孩子。      玻璃外是沁人的幽蓝,只看着便无端生出一股凉意。郑宋宋穿着驼色大衣跳来跳去,领子上柔软光滑的兔毛微微荡漾,她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跑,站在胖海豚的身下看小家伙嫩白的肚皮。      “哇塞!”她伸手隔着玻璃点海豚的背,“真软!”郑杨宠溺的笑容中带着无奈,他揉她的头发:“你又知道!”郑宋宋诚恳地点头:“真的!不信你试试。”她抓他的手也放在玻璃上,可是哪里柔软了,他只感觉到平滑的玻璃很冰凉。这大概便是郑宋宋的与众不同,她能够将原本没有温度的东西倾注无尽的热情,渐渐让人觉得那些冰冷无意义的人和事,似乎也变得很有生命力。      “哦呀!飞走了!”摆着尾巴游走的海豚只留下一个胖胖的身影,郑宋宋的眼睛忽然乍现出狐狸般的精光,她伸长胳膊指着那头的热带鱼,“那是什么?”郑杨将将偏过头,她便踮脚伸脖子,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他的眼睛里似有星星,闪亮动人地盯着她。郑宋宋摇晃着脑袋吹口哨,靠在玻璃墙上朝他眨眼睛:“怎么,没见过调戏呀!”他挑眉,朝她靠近一步,低声开口:“知道什么叫调戏么?”她笑着一把推开他,像泥鳅一样滑进熙攘的人群,灵巧地穿梭在隧道中。      嗯,这一掌力道不小,推得他胸口闷闷地疼。郑宋宋挤着挤着就挤着一个人的肩膀,她捂着下巴皱眉:“姐姐,你这肩膀该不是石头做的吧!”半天不见对方回应,她睁开一只眼睛,清明之后瞬间再睁开第二只眼睛,随即无限惊喜道:“江姐!”      姜维穿着皮草豹纹,在围观人群的诧异目光中干咳了两声,说:“大惊小怪,这种幼稚的地方也只有你才会来!”郑宋宋笑眯眯:“姐,你不在革命烈士园呆着,跑这种幼稚的地方来做什么呢姐?”姜维换了只手提着包:“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关你屁事。”      “宋宋。”郑杨揽着她的肩,“好好的景不看,竟站在这里看人,人哪有鲨鱼好看。”他抓着她的手准备继续往前走,姜维扯住他的袖子不放:“谁比鲨鱼难看了!鲨鱼嘴大牙尖,还吃人!那么丑的牲畜,你怎么能拿它和我相比较!”      边上跟团走的老大爷带着红帽子,黄色棉衣的背上印有动物保护协会的楷体字,大爷闻言便侧过头盯着她:“娘希匹!阿拉最讨厌你们这种人,爱护动物人人有责的!鲨鱼都比你好看很多的,娘希匹!”      姜维刷着蜜色腮红的脸刹那间涨成猪肝色,老大爷走前十分鄙视地丢给她一个看不起的眼神,郑宋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别和不了解你的人生气。至少,你的牙比鲨鱼好看呀!”姜维恨不得立即动手掐死她,郑杨拉扯郑宋宋的手,淡淡地笑着说:“带你去吃鼓汁凤爪。”      郑宋宋立即欢呼雀跃地抱着他的胳膊,姜维不冷不热地开口:“大冬天的出来约会,真难为你们了!”郑杨极有风度地感谢她:“大冬天的跟了一路,也真难为你了。”姜维猪肝色的面部瞬间   又煞白,愣愣地看着走远的两个人。      *******************************      晚饭后照旧是郑杨进书房的时间,郑宋宋心怀意乱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开始思索另一番骗术,补功课查资料的借口已经用过太多次,端茶倒水送夜宵的招数也已经用过了,今天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呢?      她丝毫没意识到,往常的每个夜晚自然进出书房,是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用千辛万苦找借口的,如今这样刻意周旋,反倒惹人注意。      郑达明咬着苹果,优哉游哉看着电视,忽然开口道:“对了,我今天给那个什么琳琳的打电话,她说放假到现在都没见过你,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郑宋宋削着水果的刀子一滑,锋利的刀口在虎口上切了一刀,周鸣惠立即手忙脚乱地翻找创可贴。郑宋宋问:“你怎么会有汤琳琳的电话号码?”      “你的手机里面有通讯录嘛!”郑达明脱口而出。郑宋宋黑着一张脸:“你怎么能翻我手机呢,知不知道侵犯隐私是犯法的?”郑达明看也没看她:“小屁孩有什么隐私!”她不高兴地瘪   嘴:“怎么就没隐私了?我那么爱你,你就这么不尊重我!”郑达明全身僵硬,缓缓偏头去看她:“哎哟!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以后不翻你的东西了嘛!”她愤愤地端起一碟水果,边往书房走边说:“我找律师告你侵犯隐私,哼!”一句话逗得宋如哈哈大笑。      进了书房靠在门上,郑宋宋却感到有些害怕。郑杨还伏在桌上写东西,头也不抬地笑着说:“乖乖坐着不许动,完了我再收拾你!”她把水果放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他的发。郑杨抬头,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诧异,他问她:“怎么了?”      郑宋宋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你说,姜维他们会不会发现了什么。”郑杨去握她的手,还没碰到就被突然推门而至的周鸣惠打断。      “囡囡站在这里做什么?”她笑着把绿茶放在书桌上,“你爸爸准备把储藏室改成书房,说是让你们两个分开用,互不打扰。这下我们的囡囡可是没人管了,不会每天就躲在书房里睡大觉吧。”她慈爱地点她的鼻子,笑呵呵地又走出去。      郑宋宋摸摸鼻子,还留有周鸣惠指尖的温度,无端地她忽然想哭,抬头委屈地看着他,说:“我就说被发现了吧!”郑杨笑着拉她绕过桌子,走到自己身边,刚想抱抱他的小姑娘,书房门就再次忽然被砰地打开。      郑达明笑眯眯地看着郑杨:“今年,一起回去过年吧。郑达峰老了,已经提过好几次,我们就给他个面子算了!”郑杨点点头说好。郑达明出去前特意瞪了瞪郑宋宋:“小没良心的,竟告起爹爹来了,扣你零用钱!”      一向清明的郑杨最近越来越马虎,竟没有意识到郑达明进来前为何一反常态地不敲门,更没有意识到他进来这间房,竟是为了告知这么小尚且不算什么事的一件事。他只是将郑宋宋抱在怀,一遍遍替她擦眼泪,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才能给他的姑娘安全感。      也或许,他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却因着贪恋这份温暖缱绻,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第二十二章   年三十的夜晚,大雪纷飞。赌场内热闹非凡,丝毫不受节日影响,顶层的办公室里,水晶灯闪亮得让人眼睛发疼。姜雨声一边透过老花镜片看手里的东西,一边笑着说:“这小子榆木疙瘩,有做生意的头脑没做生意的命,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姜维摇他的胳膊:“爸爸,你已经同意我嫁给他了,可不许再反悔!”他将手里的信封丢在桌上,拍着女儿的手:“我姜雨声说出的话,什么时候反过悔?能娶我的女儿,算他命好!”姜维说:“那你可不许伤害他!”他摘下眼镜,点燃雪茄:“还没嫁出去,这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别忘了,人家那心底可没你的位置。”      姜维嗤笑:“就算没我,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不伦不类的算什么!”说完又抱着姜雨声的脖子,撒娇:“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告诉郑伯伯岂不是伤了两家的和气?”姜雨声立时展露震天动地的笑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姜雨声捡钱捡的腻了,白捡个女婿倒也不错!”姜维听到姜雨声这么形容她的心上人,脸蛋渐渐又成了猪肝色。她的脸和猪肝还真有缘分!      单说姜雨声,是看不上郑杨这种人的,年纪轻轻却一派老成,看似和颜悦色实际没把谁放进眼里,说话之前已经考虑好退路,即使没有退路他也能给你劈出一条退路。这和风雨里打滚的他是多么的像!但是这小子居然对名利不敢兴趣,对一个生意人来说这是多么的不识时务,他姜雨声才不想要清心寡欲的人做女婿。嫌他浑身铜臭味,他还嫌你清淡无味呢。但是他女儿姜维喜欢,活了大半辈子身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说也是要遂了她的愿望。      *******************************      车子拐过弯就远远看到郑家老宅的人正在往外搬炮架,周鸣惠一直喋喋不休地叮嘱郑杨要有礼貌。从后备箱取东西时,郑宋宋凑到他身边,悄悄说:“郑杨你别怕,有我在呢!”话音一落,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郑达明半眯着眼睛看她:“啊呀你晓不晓得什么是长幼有序!叔叔就是叔叔,喊名字还成何体统!”      她揉着脑袋瘪嘴:“知道了。”郑达明双手背在身后:“叫个我听听!”她凶巴巴地瞪着郑达明,不情愿地喊了声四叔,郑达明颇为心满意足,抬脚踏进宅子门槛。郑杨走在最后,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在能干什么?”虽然那个人是她亲爸,可他心底还是不舒服,这怎么就舍得下手了?郑宋宋扬头:“我可以保护你啊!”他揽她在怀,极快速地亲吻她的头顶,又几快速地放开。被保护么,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郑达峰年纪大了,失去往日的严厉风采,横看竖看都是那么老态龙钟。他正拿着糖逗小孙子,看见郑达明几个人进来,也只是抬头笑了笑:“回来啦!”满脸的褶子,十分和蔼。郑达亮翘着二郎腿呷茶:“老三啊,这都几点了才回来,别有了外人就不认亲戚!谁和谁是血亲,你可要分清楚啊。”      郑达明笑眯眯地往缸里丢鱼食:“分得清分得清!我记性好着呢。倒是二哥你可要好生记着啊,你看你都这么老了,要是得了老年痴呆不就把我们忘了?那到时候我可是很伤心的啊。”郑达亮一时难辨喜怒,倒是郑达峰没控制住,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凑在一起。      他面子上挂不住,转身指挥郑杨:“泡杯茶过来。”郑杨刚要行动,却被郑宋宋一把拉住,她学她的父亲,一把把将鱼食撒进缸里:“二伯伯,年纪大了就得多活动,你看你连一杯茶都不会泡,等患上老年痴呆岂不是连水也不会喝?”      宽敞的客厅响起郑达峰激烈不已的笑声,他朝郑达亮挥挥手:“养生节目里也说了,多动脑多动手才能避免老年痴呆,你快自己去吧!”郑杨无奈地揉揉郑宋宋的头:“还是我去吧。”郑达亮突然横冲直闯地挤出去,郑杨被挤得一个踉跄,这时客厅响起郑达明焦急的声音:“二哥你慢点呀!万一摔成老年痴呆可就不妙了啊!”      郑达亮颤抖着回过身,恰巧看见郑宋宋将余下的饲料通通倒进鱼缸,他颤抖着指向郑宋宋:“你这样喂它们会死的,那是我新买的鱼!”郑宋宋歪头盯着争抢食物的鱼:“难怪这么笨,吃这么多也不嫌饱,二伯伯你说你那么聪明,买的鱼怎么就这么笨呢?”      片刻之后,清澈的缸里漂起鱼儿白花花的肚皮,郑达亮望着毒害它们的父女俩,真心觉得他不可能患上老年痴呆,倒是被这两个人搞得阳寿大减的几率要大一些。      ****************************      郑老先生过世后,这个地方好久都没这么热闹,郑达峰今年特地备了烟花爆竹,小孩们兴奋得尖叫,高频率的声音震得郑宋宋耳朵疼。她四下看了一圈,却找不见郑杨的身影,奇怪刚才还搬东西来着,于是顺着原路找回去。      漆黑的夜,整个天空都是焰火,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隔壁张家老宅子里充满小孩的闹和女人的笑,到处都是热闹非凡。      郑宋宋拉开门,将将抬起一只脚,下一秒整个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拖到墙的另一面,她心惊肉跳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在明暗不一的墙角下熠熠生辉。“吓死我了!”她拍他的胸膛,“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郑杨紧紧抱她在怀,看看满天星火,又看看墙面上爬山虎的枯藤:“想你。”郑宋宋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埋进他的大衣,闷闷地说:“我也是。”明明共处一室,明明相谈甚欢,却没有一刻能做想做的事,郑杨抓心抓肝地想抱她,却从白天一直忍到现在。      他缓缓松开一点距离,双手捧着她的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亲吻她的鼻尖,反复啃噬她的唇瓣。借此喧嚣的夜才能觅得这番偷来的宁静,他们无比珍惜感动,也十分紧张不安,所以更加急促地接吻,只怕下一秒会分开。      到周遭的焰火渐渐消声匿迹,他才十分满足地将她放开,这一刻只觉得已经到了天荒地老。抱着不停喘息的她摇一摇,又不断亲吻她的发,最后才下决心开口:“你先出去。”她咳了两声,低低应着嗯,然后转身往外走。这便是偷来的感情,连走路也不能并肩同行。      ******************************      夜越深,越显室内宁谧温暖。郑达峰不兴守岁,看完烟火就回房睡下,郑达亮自然不待见这一家人,替他的鱼收了尸,转身也上了二楼。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郑达峰的孙子们闹成一团索要红包,就连郑宋宋也挣了几封厚厚的票子。      她和郑杨同时扒拉盒子里的糖果,两颗头颅几乎都靠在一起。郑杨挑了颗巧克力,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这好吃,给。”声音很低又自然,如呢喃耳语。郑宋宋抓过来,问:“你怎么都不给我发红包啊?”      他笑了,掏出印着招财猫的红包,塞进她手里:“别让小孩子眼红,回房间再数。”郑宋宋眉开眼笑,他竟比郑达明的暴发户作风还要暴发户啊,于是三两下塞进包里,生怕被人发现。      郑杨挑眉看着她:“我的呢?”郑宋宋张圆了嘴:“多大的人了,还向我讨红包,我哪里有钱给你封红包!”他淡淡瞥她一眼:“没良心!”郑宋宋想了想,掏出刚才从几个长辈那里讨来的,递给他:“哪像你那么小气,我要给也是给双份!”他竟然就大方接受,将她手里的全数收过来:“看你这么乖,回头给你买棒棒糖吃。”      郑宋宋恼得张牙舞爪,伸手去抓红包,他却忽然抬高手,待她努力够着,他又忽地向左伸直胳膊,她扑进他怀里,拼命和他的轻松躲避作斗争。郑达明坐在一边打瞌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周鸣慧和宋如捧着饭盒从厨房出来,说是要去门外喂花圃里的小野猫。看见他们闹成一团,宋如眼角边泛起慈祥的笑意:“宋宋何时才长得大!”      周鸣慧率先推开门:“这样才可人,长大了倒没活力,囡囡这样挺好的。”说完心下却发紧,她的儿子最近越来越不受她管制,平常忙工作很难见面,晚上不是应酬就是呆在书房,连说上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是不是还在怪她几个月前的阻拦,可是不阻拦难道还能由其发展?      “说是野猫,也被我们养成了家猫。”宋如把热的饭菜倒进猫窝前的瓷碗里,“你看,它都赖在这里不走了。”她一个月回来两三次,这只猫最初是由她喂养的。周鸣慧笑:“还不是你太善良,连小动物都知恩图报。”      宋如笑着去关涂过白漆的栅栏门:“它哪里晓得知恩图报,白吃白喝捡便宜罢了。”灵活的门却被异物挡住,她蹲□捡起厚厚的信封,借着花圃里的灯光仔细瞧了瞧,问:“这是什么?”周鸣慧也好奇,凑过来说:“打开看看,是不是小孩子们落下的。”      片刻后,宋如双腿发软,挨着门边坐在地上,周鸣慧红着眼睛不停道歉,转而气势汹汹往屋里冲。黄晕的灯光下,孩子们在嘻嘻哈哈地玩闹,郑杨将郑宋宋的头箍在怀里,逗得她歪着身子使劲地拱。看着门口双眼通红的周鸣慧,他放开郑宋宋,缓缓站起来:“妈,怎么了?”      周鸣慧上前两步,薄唇隐忍地颤抖,她扬起手里的照片,啪地摔在郑杨身上。喧闹的屋里瞬间安静,一张张照片散落在地毯上,如同照片上的他们,相依相偎却最终分离。 ☆、第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雪前所未有的大,路边的车被雪掩盖,路灯下的雪沫子还在飘洒,空旷的老式屋子里能听到野猫的叫,一声声悠长凄婉。她被反锁在旧时客房里,独自看窗外的风雪。桌上的热牛奶已经冷却,像这间暖和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器物,看上去无恙,摸上去冰凉。      凌晨将近,周鸣惠跌坐在散落的照片中,她明显感到他握着她的手倏然一紧。有小孩子好奇地捡起照片,横看竖看之后,摇醒酣睡中的郑达明,脆生生地问:“三爷爷,小爷和小姑在做什么?”      照片里的他们坐在东大的长凳上拥抱接吻。郑宋宋还清楚记得那天吃了什么饭,走了哪些路。清醒后的郑达明爆发从未有的脾气,她任凭打骂也不肯离开一步,在郑达明抄起躺椅后的掸灰棒的那刻,郑杨将她往一边推了推,笑着哄她:“你先上去,听话!”      下落的长棍狠狠打在他的肩头,他微微皱眉但纹丝不动,郑达明却是更加发怒:“你要替她挨。我成全你!”这第二次显然比头一棒更加用力,郑宋宋吓得连连后退,红着眼睛求饶:“我走我走!你别打。”她被逼着走进这间屋子,进门前看到郑杨一桩跪在郑达明面前。      那个时候,好像刚好十二点。      后半夜传来沉声咒骂和女人的哭泣,她贴着门板清楚听到郑达亮讥讽:“我就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当初为了这两个外人还和我们反目成仇。养了这么多年,你就养了这么个东西?”半晌的沉默后,又听他说:“跪着,继续跪。对侄女都下的了手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可怜我家宋宋被骗,狗娘养的外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又传来周鸣惠的哭声和道歉,却是听郑达亮带着笑意说:“三弟,二哥来帮你教训白眼狼。”      啪地一巴掌响,不知甩在谁的脸上,郑宋宋又往门上贴了几分,隐约听到周鸣惠的哭腔:“你别打他……”她随即像疯了一样,对着反锁的房门连踢带踹,屋顶的天花板似都被振动,却不见外面有任何人理她。      郑宋宋第一次有了厌恶情绪,她厌恶郑达明打他,厌恶郑达亮的侮辱,更厌恶自己太不成熟懂事。如果再考虑多一点,再迟疑收敛一点,他就不会跪在客厅里。或者,她还厌恶自己的愚笨,如果再聪明果断一点,那一刻哪怕是拖着他私奔,也总好过他背着她挨打。      *********************************      漆黑的天逐渐灰白,郑杨在郑老先生的灵位牌前跪了一夜,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浮现出血丝。周鸣慧站在一边,捏着白手绢擦眼泪:“当年要不是郑先生收留,你哪里会到国外念书,哪里会有今天。”说到这里,眼泪像决堤般往外涌,“好歹你也喊他一声爸爸,宋宋是他亲孙女,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怎么能,又怎么不能?不过不合时宜地爱上一个姑娘,仅此而已。在灵牌前,周鸣慧早已失控地拍打自己儿子,一边骂着不争气,一边替他心疼。他仅站着,岿然不动,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姑娘散至眉眼的笑,还有临别前诀别般的眼神。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挨了打还是被关起来,会不会躲在角落里哭?念及郑达明对她的疼爱,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宋如,他想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至少他们不会出手伤她。      他应该再忍忍的,不是已经决定关注这个秘密一辈子?宋宋小不懂事,难道他也不明白其中的要害?何苦要放纵自己的心,何苦要带领她逾越伦理道德底线。独自承受没什么,他怎么忍心他心思单纯的姑娘也遭别人的谴责唾弃。可是他也忽然轻松豁达,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他爱着那个姑娘,再也不用费神掩饰躲躲藏藏。      ***************************************      一夜大雪之后是晴空万里,白皑皑的世界更加耀眼璀璨,当宋如解开锁走进郑宋宋的房间,已经   是第二天中午。桌上的牛奶丝毫未动,她挨着窗户坐着,这间房的隔壁是郑老先生的书房,听说四叔以前就在隔壁学画。她伸长脖子向外看,爬山虎的枯藤被白雪覆盖,偶尔不堪重量唰唰掉下去,再往下看就是头天晚上他们拥抱的地方。      前一刻还相濡以沫,下一刻却相隔天涯,善良的人们怎会这样残忍?      宋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触摸她的手,冰凉彻骨,她受惊般动了动,四肢却明显僵硬,想是在此坐了一夜。这两个人的相恋让他们的至亲气恼落泪,惹不相干的旁人幸灾乐祸,他们在世人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繁衍爱情,本着感恩感动克服心理防线,甜蜜中掺杂小心翼翼,依偎时又诚惶诚恐。但是落入世人眼里,却是苟且,见不得人。      周鸣慧揉着女儿的头发,半晌才开口道:“我的宋宋还太小,大抵是不懂事的。你这样乖巧,只是习惯被爱护,这种习惯是可以戒掉的。”      她抬头看着宋如,目光如往常一样澄澈:“爸爸打他了么?”宋如愣住,叹口气说:“妈妈送你出国好不好?妈妈陪你,去哪里都陪着你。”她补充道,“宋宋你听妈妈的话,以后再没有四叔这个人。”郑宋宋顿了顿,转头看窗外枯藤上的雪,发出儒软的声音:“我不想出国。”      宋如想,总是需要时间的,她的女儿单纯可爱年龄尚小,肯定不懂什么叫爱。于是端起刚刚带进来的热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妈妈不逼你。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上一觉,好不好?”她将下巴搭在椅子背上,摇摇头说:“我不饿。”紧接着又加上一句,“也不困。”      宋如手下一紧,看着空灵的女儿:“……那么大个男人,受点伤不会有大碍。”椅子上的小姑娘却再也不说话,仿佛窗外的景致是什么绝世奇观,盯久了也不嫌眼睛疼。宋如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拿出空杯子往里倒热水,郑宋宋却转过头看着她说:“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   静。”      她心中忽然万分酸涩,一夜前还担心她的孩子气,一夜后她却对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果然是一夜长大的么,为了那个男人?宋如不忍心凶她,这是她宝贝到心坎里的女儿,从不惹是生非,乖巧得让人心里柔软。笑意盎然的乖宝宝像陷进什么难解之谜,闷闷地不喜欢交谈,也不对她笑了。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棉袄,牢实地披在她身上,拍拍她的头:“别着凉了。”      出去时却被站在门口的郑达明大吼一通,她哽咽着说:“孩子是我生的,犯天大的错我也舍不得罚她!你就让她静一静,总会想通的。”郑达明作势要推开门,被宋如抢先一步锁上,她紧捏着手里的钥匙,说:“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打孩子!就知道不是你生的就不知道心疼,宋宋是我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      郑达明一夜未寝,凌乱的发更显憔悴,他也火了:“我怎么不知道心疼!她是我的宝贝女儿,一夜不休不眠算怎么回事?我要进去问问,她到底如何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心态!”宋如紧攥着钥匙不松手,两个人站在过道上争论不休。      屋里的郑宋宋清浅地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他们这样爱她,又跟防贼似的将她锁在这里?      *********************************      宋如和郑达明一直拒绝见面,直到周鸣慧跪在门庭前的地毯上拦住他们的去路。她紧紧握着宋如的手,连声说着对不起:“宋宋是个好孩子,谁也不会伤害她。你们放心,我们会离开这里,他们不会再见面,宋宋也一定会好起来。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宋宋。”      郑达明偏着头看墙,半天才开口:“郑杨呢,干了坏事就躲起来了?”周鸣慧哭:“他哪里有脸再见你。”郑达明挥手:“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再见面。这么多年就当我犯傻买个教训,外人终究信不得!”      宋如也握着周鸣慧的手哭,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知道这个女人没有坏心眼,时常把报恩挂在嘴边,小时候经常教导郑杨,不要忘了他们的好,长大后要加倍对他们好。可是她却无法阻拦儿子以这样的方式来报恩。      门口的人哭成一团,郑达明也站在一边自始自终盯着墙壁,一言不发。大年初一的傍晚,街口不时有小孩放鞭炮的声音传来,嘻哈笑闹一团喜气。郑杨站在长满爬山虎的墙下,抬头望着书房旁边的窗户,只需要打个响指或者假装咳嗽,他相信屋里的人就会开窗看他。      可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继续恣意妄为只会给他的姑娘带来麻烦,于是他选择沉默。只是没料到,二十年前从这里离开,二十年后这里依然容不下他。    ☆、第二十四章   郑达明和宋如轮番亲自看守郑宋宋,怕她离家出走,更怕她想不开自虐。可是郑宋宋像以前一样乖,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时候她睡醒了还会主动询问有没有现成的饭吃。郑达明对此很是开心:“毕竟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当不得真!”宋如却感到担忧:“你知道她怎么想?不爱说话又不爱笑,这哪里还是我的宋宋。”郑达明表态:“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治愈的一天。何况像她这么点点大的人,哪里晓得什么是爱情,过个三五个月就淡了。”      半个月后开学,宋如替她收拾东西时还在劝:“这书也不着急念,要不妈妈带你出去玩一圈?开春了正暖和!”她正拿了牛奶往书包里塞,摇摇头说:“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去念书。”提了提沉甸甸的包,她又忽然期盼地看着宋如,问:“我可不可以转系?我想继续跳舞。”      宋如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了!这么点小要求不需要这样看着妈妈,宋宋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妈妈从来不干涉你呀!”可是最想做的事情,却偏偏又遭到他们最大的干涉。郑宋宋往外走:“可不可以不让人送,我想坐公交去学校。”      宋如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宋宋,别让妈妈担心好吗?”她平静地看着她:“不是你说不干涉的么。”宋如隐忍住怒火,定定看着她:“你已经错了,怎么没有一点知错的样子?”郑宋宋歪头,问:“我错在哪里了?”宋如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是你叔叔!”      郑宋宋忽然笑了:“他未娶我未嫁,我们并无血缘,怎么就错了?”宋如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一句话无关道德,也无关伦理,似乎是没有错的。      ********************************      郑宋宋重新过上有人接送的日子,只是开车的人不再是从前的人。她知道这是变相监视,却也不抗议反驳,有时候甚至还会让司机绕城开一圈兜兜风。      独自生活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下午散步的时候被林北堵在操场。他托起篮球朝她砸过去,郑宋宋被惊了一跳,灵巧地闪到一边,跑远的篮球被林北极快地捞回手中。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笨!”      郑宋宋撇撇嘴:“就你聪明!”      “还知道反驳?”林北竖着指尖转球,“郑宋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们,出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郑宋宋惊诧:“你怎么知道的?”他皱眉:“不就转个系么,一问就知道了。”   她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林北呀,其实我想学法律来着。”林北安静了好一阵,说:“怎么,他又找了谁来刺激你?”郑宋宋抬头望着天,万里无云:“以前没人知道我们,却不得不遮掩躲藏。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呢?”      他指尖的篮球跌落到地上,也不管它滚了多远,问:“他去哪里了?”郑宋宋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才好呢,要是知道了我就会跑去看他。郑达明晓得了会关我禁闭,还会动手打他,关禁闭事小,可是挨打很疼呀,我不想他疼。”      林北忽地觉得胸口很闷,缓不过气。这个傻子,那个人挨打是大事,她被关禁闭就是小事了吗?蓦地,一脚踹开脚边的碎石子,愤愤道:“傻子!”      她不恼反笑:“我就是傻呀,所以你得教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快乐点?”      “……忘掉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宋宋摇头:“我不要忘掉,忘掉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林北久久看着她,最后伸手轻轻拉扯她的长发:“那你就没救了。”      ***************************************      午夜时分,宽大的书房独亮着一盏灯,暗红的书桌堆满各种文件,郑杨坐在椅子上研究柬埔寨投资纠纷的材料,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项国钟。他端起红酒敬他:“谁叫你考虑的时间太长,我这边等不住,只好想办法把你请来了。”      郑杨轻笑:“项总竟这么没耐性。”      “耐性值几个钱?不主动出击,就吃不上肉,我可不喜欢吃素。”他面带笑容探究他,“不就是个女人,现在你再不是他什么狗屁弟弟,想要个女人还不简单?”      郑杨翻过一页纸:“玩玩而已,何必当真。我既然到了这里,项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项国钟放下酒杯,笑:“你只同意加入我的律师团,还没同意跟我学做生意,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我才能明白你的意思啊!”      “我主修法律,学不来做生意,项总应该找错人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你那么聪明,肯定清楚我为什么找你。别的就不多说了,你早点休息,这档子事不着急,柬埔寨的官我个个熟,这场官司打不打都无所谓。”他砸吧着烟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着郑杨,“但你要是喜欢,就随便玩玩了,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实木厚门被砰地关上,项国钟得意的笑声被猛然隔断。他坐在书桌前,良久,掀翻满桌的文件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父亲?千番阻碍郑氏做生意,跟踪调查郑宋宋,迫使郑家容不下他,而这一切仅是逼迫他接手他的生意,谨防他视如命的江山落入他人手里。      对于回国之初就被人跟踪的事,郑杨不放在心上。为了钱财抛妻弃子的父亲,他不认也罢。但是丧心病狂的项国钟竟然跟踪到了郑宋宋,他捧在手心的姑娘,怎会容许别有用心的人冒犯。被利欲熏心的商人只求解决事情的速度和结果,旁人的好坏撼动不了他们冷血的心。郑杨太明白,这次被迫离开郑家只是一个开头,倘若他一意孤行坚持和郑宋宋不分离,项国钟定会有更残忍的方法迫使他离开。      那样的代价也许是郑氏家破人亡,也许是他的宋宋遭遇什么不测。他不敢往细里分析,只求心尖上的人平安无恙。      话说回来,项国钟这一招真是一举两得,既让他的儿子回归自己,也让他们和郑家恩断义绝。至于为什么他会如此针对郑氏,那只能说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他有利的他争取,阻碍他争取的他毁灭。      郑达明一家是他的救命恩人,郑宋宋是他心爱的女人,如果他一个人的背弃可换来他们的安宁平顺,这样看来是不是也算赚了一笔,反正于一个男人而言不过选择站在哪里这么简单。      但是当年空手套白狼的头脑也不是白生的,现在于郑杨而言,缓兵之计在于忍,他十分清楚自己站在什么位置,该做什么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扳倒项国钟这块臭石头,他还需要时间,需要忍耐,需要搜集证据。      只是委屈了他的宋宋,那个姑娘会不会怨他不去找她,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仿佛还在郑家,偶然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才发现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很陌生,进而衍生莫名的思念,仅靠着去年的回忆支撑自己。多么庆幸他们早已坦露彼此的心意,又多么庆幸他们曾有过一段甜蜜的回忆,当初若不是他的宋宋勇敢迈出第一步,他们可能会带着苦涩分离,甚至永远把感情藏在心底。      可是他们明明拥有过那么多,留在他手里的却只有大年三十晚上的压岁钱,而这些红包还是从她手里抢来的。他摸出皱巴巴的红包纸,上面的招财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是有多深的思恋,竟连看到这只猫也觉得和她很像。      他说过她乖,要给她买糖吃。他也知道,他的宋宋虽然不贪财,可是太需要庇护。那么就请她乖乖等着,他们之间的第一步由她先迈出,这第二步自然该由这个男人争取。    ☆、第二十五章   管和找到郑杨时,他刚翻完布维多去年出口的单子,一口热腾腾的泡面还没吸进嘴里,便放下筷子看着他,笑着说:“我猜你也该找来了。”管和怒目圆睁:“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做对得起良心?”他避而不答,只说:“事务所由你管理,手底下的个个都是精英,可别让人挖走了。”      管和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轻薄的白纸飞起来:“别告诉我你是真为了钱!”郑杨没有说话,空气中漂浮泡面的味道,这是一个月来的午餐味,他此刻胃里翻腾很想吐。项国钟忽然闯进来,身后的秘书畏缩着道歉,一再强调不是故意放陌生人进办公室。      他端着咖啡,看了看管和,转而斥道:“办事不利!这位是管常委的长公子,哪里是什么陌生人!”秘书又连忙向管和道歉,项国钟佯装愤怒将他赶走,继而笑道:“早知道你们感情好,以后常来常往,别客气。”      管和皮笑肉不笑:“承蒙项总抬爱了,我面子小受不起!”项国钟不恼,从鼻腔发出轻蔑的笑声,然后看着郑杨:“今晚七点半和姜维约在帕兰朵,别迟到了。”说完就镇定自若地转身走开。      “你和姜维?”管和皱着眉,“别告诉我项国钟连你的终身大事都操心。”郑杨把文件夹扣在泡面桶上:“他惜才,操这份心很正常。”管和高声宣言不满:“屁!他这种人做的哪件事不是交易,你保不准被他利用了!”见他仍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管和又问:“你怎么突然对姜维转变态度?这么多年都拒绝进一步发展,现在算想通了?”      郑杨只觉得厚重的文件夹也不能掩盖那股难闻的气味,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他三两步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起来。管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桌上的泡面,这还没吃进去怎么就往外吐了?洗手间里的人大吐特吐,恨不得把心肝肺全部都吐出来,似乎只有这一刻才能把项国钟对郑氏的威胁抛在脑后,把布维多和姜氏联姻的事抛在脑后,把对郑宋宋的思念抛在脑后。      再出来时管和也清清淡淡地笑了:“你这模样和宋宋倒挺像,灵魂出窍跟鬼一样。”他拿纸巾擦手,慢条斯理地问:“她怎么了?”管和切了一声:“想知道自己去看啊!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监视,晚上睡个觉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我还是从他们家老妈子那儿听说的,具体情况说不定比这更糟!”      他反复擦拭手指,往办公桌前走的时候踢到沙发腿,这才愣愣地停下来。管和轻蔑地笑:“心疼了?你这一走,就数那小不点最伤心。前天我去会场接管长委,路过东大门口碰见她了,小姑娘完全变了个样,一点生气也没有,看了我半天才问,你知道我四叔去哪里了么?”他摇摇头,叹气,“小模样可怜的,谁见了谁不忍心。”      郑杨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捏成一团,挤出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光亮的地板上。不是没想过把她带在身边,甚至还考虑过带她私奔,可是丧心病狂的项国钟已经把目标转向郑氏,手中大把不利的证据正是用来拴住他的条件,他如果不和他们撇清关系必定会惹项国钟怀疑,继而心狠手辣不留情伤害他的救命恩人,而以郑氏目前的水平,确实没有足够的资金能力和项国钟对抗。再者,宋宋有家人,他不能也不允许因为自己,逼迫她和亲人决裂。      纵然考虑得如此全面,做的如此顾全大局,却仍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最心疼的人,他觉得心仿佛被人狠狠用刀划过,他们怎么忍心连睡觉都关着她?管和拍了拍他的肩:“你们的叔侄感情为什么会深厚到这地步,我就不深究了。有些事想好了再行动,别伤害别人自己又不痛快!”      郑杨欣慰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管和炸毛:“你什么都不说还知道个屁啊!我又不是诸葛亮。但是我选择相信你,谁叫我倒霉摊上你这么个闷葫芦。”郑杨回拍他的肩,被他过度激动地躲到一边:“去!”      ****************************************      七点半的帕兰朵,姜维穿着晚礼服,坐在沉稳如山的男人对面,有些紧张。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觉得紧张,这个贯穿她少年到青年时期的男人,从没给过她任何希望,可是她为他的沉静着迷,为他的心无旁骛着迷,反正就是为他着迷。      “郑杨。”她指了指他伸进盘子里的刀,“那是面。”郑杨淡淡哦了一声,放下刀子将银亮的勺子伸进滑顺的意大利面盘里,满心满脑子都想的是某个姑娘推门不得出的场景。姜维皱眉:“你有心事吗?”      他缓缓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她:“姜维,我们谈谈。”她闪亮着眼睛明知故问:“谈什么?”   “项国钟几次特意安排,目的是让我们订婚,但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你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你真残忍!”姜维问,“对郑宋宋说过这样残忍的话么?”他坦然和她对视。这大概就是大白天下的好处,他就是喜欢她,随你怎么想,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姜维见他波澜不惊,也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早就考虑好了,迟早都要结婚,嫁给你也很好啊。”她妩媚地看着他,“重点是我那么喜欢你!”      郑杨靠在椅背上,说:“但是我不会娶你。”姜维将面条一圈圈绕上叉子:“我爸和项国钟谈了,只要你同意订婚,姜氏就同意布维多的合资案,餐饮业是姜氏的主打呢,你觉得项国钟会放弃最佳合作对象?”她把搅成一团的面条放进嘴里,“还是你认为项国钟会在意你的想法,并且因此放郑氏一码?”      郑杨轻笑着问:“栓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就这么开心?”      姜维皱眉,继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我和我爸已经说好先办订婚宴,只是订婚,你会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了解,不是一开始就结婚的。”他晃了晃杯中的酒,说:“都一回事,我不同意。”      她嘟囔着摔下叉子:“她有什么好,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他看着她:“她没有什么好,我就是喜欢她。”      姜维久久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啦,只要我同意就好了嘛!”她故意模仿的语气,他听在耳里感到别扭。若是声音再柔软一点,带着几分赖皮,笑容在慵懒一点,藏着几分得意,这才是他的姑娘。浑然天成的岂是模仿能复制的?姜维如此刻意而为,只徒增他爱她的心意罢了。      ************************************      天气越来越热,郑达亮坐在空调底下,洋洋得意地看着郑达明,又看看宋如,再看看郑宋宋,:“我就说你养了只狼!看看,才刚从郑家大门走出去几天,这就找上靠山了!项国钟向来和郑氏水火不容,他这么做不是明摆着针对我们?”      宋如捋顺郑宋宋的头发,没有说话。对面的郑达明顿了顿才开口:“光听你说,谁知道真假。”郑达亮鄙视他:“我做生意,自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你别到这时候还向着外人,犯过一次错就够了,又没人怨你!”他边说边把眼神投向郑宋宋,郑宋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二伯伯你   不去公司挣钱,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我家又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郑达亮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郑宋宋转头惨兮兮地看着郑达明:“爸爸,我胸口又不舒服了,我上楼去躺会儿。”宋如扶着她,一脸担忧地替她按摩。身后果然传来郑达明撵人的暴怒:“你走走走!又不是不知道宋宋心情不好,还专拣敏感的话题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二伯的责任,我家不欢迎这么不负责的人,你出去!”      郑达亮换了个姿势翘二郎腿:“唉唉,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办事能不能成熟一点!”却见郑达明抄起鸡毛毯子冲过来:“你走不走?”他举起双手,站起来往外退:“走、走。”      回到房间的郑宋宋趴在床上,心脏却开始真的沉闷不舒服。到现在也毫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可是你怎么一走了之就不来找我了呢?难道以前的感情都是假的,还是你并不如我爱你那般深爱着   我?      她伸手摸出枕头底下的碧玉佛像坠子,这是除夕那晚他塞给她的红包,却没料到厚实的纸袋子里包着这个东西。郑杨不是迷信的人,郑宋宋初三那年在陌生的城市迷路,一家人找了整晚也没有线索,直到第二天小姑娘从酒店后的寺庙里走出来,见他黑着一张脸比谁都生气,于是拉着他的胳膊撒娇:“有庙里的佛主在,没坏人敢欺负我呢。”      他只希望佛主真有灵,能无时无刻庇佑着她。没想到有这样寓意的新年礼物,倒成了诀别的嘱咐。郑宋宋摸摸滑凉的坠子,撇着小嘴嫌弃:“红包里面不装钱,还让我回屋慢慢数,就你小气!”      说到这里,眼泪却掉下来。 ☆、第二十六章   凡沙沙找到林北时,他正在操场上慢跑。绿叶上的露珠过于饱满,清风拂过堪堪从叶子上滑落下来,几只灰不溜秋的鸟在晨曦中叽叽喳喳地乱飞,打破安逸的静谧。她穿了红色运动鞋,将林北拦截在五十米赛道的道口:“我郑重问你一次,就这一次!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      林北运动衣的领子高高竖起,额间有细密的汗水,他抬头看见她时有些愣住:“不是说你转学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凡沙沙眼睛里浮现笑意,抱着双臂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转学,你找过我?”林北一边伸展筋骨一边点头:“当然了!你不声不响就走了,欠的一千块钱我找谁要去!”说完又有些喜悦地盯着她,“你是专门来还钱的吧?”      凡沙沙气得跺脚,一脚踢上他的膝盖:“你个缺心眼的榆木疙瘩!是真傻还是装傻?”林北怒发冲冠地挥舞起长胳膊想动手打人,却碍于对方是女生而改成揪扯自己的头发。他弓腰揉着膝盖:“我cao,你吃菠菜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凡沙沙却蓦地蹲在地上哭起来,嚎啕大哭。林北傻眼了,看了半天才蹲下去,伸手戳戳她的肩,一句喂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抡起胳膊躲开:“别碰我!”他无辜地往边上闪开,刚想抱怨一句神经病,却见凡沙沙抬起泪雨滂沱的脸,朝他大吼:“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笨蛋?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是吧?以前那些把戏为什么不接着用?说你笨,你还真蠢啊,哄女孩子都不会?那你当初为什么会追我,为什么还给我写信?”      这么多问题,林北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他努力地控制住火气,想放软态度安慰她。凡沙沙却又猛然埋头枕在胳膊上,抽泣着说:“我知道……是她叫你写信、叫你追我,她教你买礼物、教你找我约会……既然那么喜欢她,你去追她就好,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林北渐渐感到脚有些麻,于是长腿一抻,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身边女孩子的哭泣声渐渐小了才开口:“你都知道了?”这一问却招来对方更加怨恨的眼神,凡沙沙一掌推在他的胸口:“原来是真的,你喜欢的真的是她!”她用掌心抹掉眼泪,“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这么大的能耐却不敢告白?胆小鬼!”      林北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唯独在提及对郑宋宋的感情时觉得怕,具体怕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想这个认识多年的好朋友疏远了,反正想她一直傻兮兮的开心下去。这段时间她不开心,他的耳边就总是想起她的声音。林北呀,你这样怎么追的上凡沙沙呢?林北呀,其实你挺聪明的嘛!林北呀,其实我想学法律来着……她总喜欢这样叫他,有点无奈,有点亲昵,却无关喜欢。      凡沙沙顶着一双兔子眼睛建议:“反正我这么喜欢你,不如我们试试看好了?”林北茫然地看着她:“难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试吗?”      “以前的不算,从现在起你不准再见她……”      “那不行!”      冲他肩上打一拳“……话还没说完你激动什么!至少你去见她时总要先和我汇报一声。”      于是凡沙沙从此经常接到林北主动打来的电话,但是十次有十次都是汇报他前去寻找郑宋宋的事情,而且有时一天打来三四次……      ************************************      柬埔寨的案子获全胜,本是私自占地违纪的事情,但是郑杨赢了这场官司。项国钟很高兴,特地为他举办一场庆功宴,觥筹交错间站在台上宣布手底下新到一个得力助手,并引领他上台,郑重强调:“他是我的义子,未来布维多的第二把交椅。”      媒体的闪光灯嚓嚓对着他狂拍不停,他着深色西服,站在话筒前微笑,依旧那般风流倜傥。布维多高层霎时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年轻律师感到诧异,难怪项国钟对他尤为照顾偏爱,不想竟是这样一种关系,继而端着酒杯排队上阵,谦虚恭维的话接撞而至。      郑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客气的话说得天衣无缝,应对如流,心底却感到莫名烦躁。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算是初次获得项国钟的信任,却无端心不在焉。      站在远处的姜维缓缓靠近,高举酒杯:“我敬你,郑律师!”他也扬了扬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姜维继续往他跟前走,露背的裙子很贴身,红绸缎衬得她肌肤如雪。      “赢了官司,也不请我吃饭?”她暧昧地低喃,凑近他的耳朵。      大概是财经记者的工作内容太枯燥,对商人的私生活比八卦记者还敏感。角落里的郑杨还未应付姜维的问题,他们便齐刷刷冲过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阵猛拍。好事者兴奋地问询他们的关系,姜维挽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反问记者:“你说呢?”      这一问引来一波更加紧密的咔嚓声,门口的姜雨声对此含笑不语,被他的笑容打断谈话的项国钟转头看了看,眉头皱了皱随后又随意地笑开:“维维和我儿子还真是相配,他们的日子我可都选好了!”      姜雨声笑声豪放,说话的声音却客气地放小:“这时候知道是你儿子了?你项国钟的面子功夫还做得真不错!”      项国钟笑,转身缓缓走到那波记者圈的外围:“各位!爆料犬子私生活,可不是免费的!”记者又齐齐转过身对着他拍,七嘴八舌地问姜维是不是他儿媳妇。他笑而不语,高举酒杯,道:“下月初三,也就是七天之后。犬子和姜家大小姐将举办一场订婚宴,届时欢迎各位光临!”语毕,现场一片哗然。尔后他又调笑着说:“来者每人都发红包!”现场再次一片哗然。      郑杨深深皱眉,不知道项国钟的决定是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对于刚才宣布的订婚消息,他事先毫不知情。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看来先前做好的计划还得及时调整。      一言不发地挤出记者的包围圈,刚过楼梯转角,手机却响了。打开一看,整个人瞬间僵硬,竟连握在手心的酒杯也猝然滑落下去,郑杨觉得手心都发烫,似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转而又觉得整个胸腔都热血沸腾。      姜维带领跟屁虫似的记者匆匆追过来,他在他们来临的前一刻置身事外地冲了出去……      **************************************      夏夜大概九点半,郑杨站在布维多的顶层,拨通了管和的电话:“不管用什么办法,你让我见她一面,事后给你补偿。”      “……半年不到,说话怎么跟项国钟一模一样,为兄弟做事谈什么补偿!”      “那就拜托你了。”      “……你想什么时候见她?”      “今晚。”      “……”      他站在黑夜里,衬衣袖子被夜风灌得胀鼓鼓,空气中还飘散着酒味。兴许是借着酒意,才这般恣意妄为,兴许是太思念她才这样没有顾忌。直到刚才收到郑宋宋的信息,他才觉得这股思念已像毒品深入骨髓,令人生死不如。      她问,你不要我了么?他拿着手机像拿着烫手山芋,陌生的号码却万分确定就是她,再拨回去对方却已经关机,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受到什么责罚?想到这里他就坐立不安,甚至连她发信息时低着眉头的委屈样都出现在眼前。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若堂而皇之进郑家的门,不但见不上面,事后反而会给她带去麻烦。所以找来管和帮忙,虽然明知这场见面只会是见不得光的幽会,但是这个青年只念及见到她的情景,嘴边就绽开温柔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   坐在车里的管和不断抱怨:“大晚上的抽什么风!那么大个人我怎么给你弄出来?”郑杨开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想办法。”管和攥着安全带:“我说你慢点行不!我这是替你办事,你别先把我给办了!”      郑杨不理他,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他们家后院不是有连着隔壁的砖墙,你从那里翻过去再爬上墙,从墙上钻窗户进去就成了。我在下面负责周旋她的父母,半小时后咱在门外路口见!”   郑杨摇头:“窗户死的,钻不进人。”      “上帝啊!这还叫不叫人活了,想跳个楼都死不成。”      汽车猛然停在路口,管和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笑着缓和气氛:“宋宋不是娇气没出息的女孩,好得还怕了!我先替你进去看看,等我消息啊。”他推开车门下车,“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你别冒冒然就冲进来,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了,到时候兄弟也帮不了你。”      于是他站在路口的灯下抽烟,一支接一支。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对面是一幢幢洋房,他曾带着郑松松经过这个地方,在无数个清晨黄昏。尖头皮鞋踩灭第三支半截烟,管和终于打来电话,他摁键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那头的人却异常兴奋:“哥你太会挑时间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唉唉,张婶你别抢我手机啊,我打通电话怎么就碍着你了……唉唉,别动手啊!”      他捏着手机,一路狂奔进那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子,推门之前才喘着气整了整衣服。推开虚掩的门,却见张婶还在和管和揪扯。张婶看见他,顿时慌乱不已,揪着管和胳膊的手不免更加用力,疼得他哇哇叫。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敢来!”管和护着自己的脸,极力挣脱她的手,还扭头朝楼上吼:“宋宋,快下来,你四叔来看你了!”      张婶使劲敲打他的背:“死孩子!你要害死宋宋不是?宋宋晚饭后偷我手机发信息,他爸爸发现   之后大发一顿脾气,然后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小姑娘该伤心了,你们还敢来这里捣乱,也不怕郑先生打断你们的腿!”      管和心一横,干脆一把将张婶紧紧搂在怀里,龇牙咧嘴地扬起下巴:“这里交给我,你快上去!”郑杨三两步往楼上跨,为郑家尽职尽忠的张婶却像发了疯的豹子,胖胖的身躯使劲扭,大脑袋用力磕在管和的下巴。      管和的牙被用力闭合,并且狠狠咬上舌头,一瞬间空腔里都充满血腥味。他无奈松了力道,张婶摇摆着梅超风般的发型往楼上追,一边追一边说:“你去也没用呀!郑先生他们出门前把这屋子反锁了,连我这里都没钥匙,你要怎么进去啊!”      他蓦地停在她的房间门口,左右拧不动把手,于是用力敲得木门咚咚响,又气急败坏地抬脚踹。张婶扑上去抱着他的胳膊:“都说了没钥匙!你这可是要踢坏的!”   他还要继续抬脚,却被张婶横着身体挡在门前:“你快走吧!他们出去也该回来了!要是撞见可   就害惨了宋宋呀!”      他蓦然停下,久久盯着门,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楼下的管和冲上来:“你就让他们说说话不行么!”张婶看着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嘴角流出鲜血,于是更加惊慌失措:“你这样像鬼似的吓人,快去厨房找冰块敷敷吧!”      “我这是内伤,冰块治不好!”管和抹了一下嘴角,“你就让他俩说说话!俩孩子都这样了,你让他们说说话还不行么!”      张婶看了看郑杨,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隔着门的女孩发出喃喃疑问:“是你么?”      张婶忽然就心软下来,默默退到一边:“我下去守着,你说完就赶紧走。”转身的时候,半百的   老人家却落下泪来。这是怎么了,从前那么好的两个孩子,如今却被虐成这样。管和似不忍心看,默默转身走到尽头的窗户边上。      郑杨靠着门缓缓坐在地毯上,怕打碎玻璃瓶般的小心翼翼,轻轻喊了声:“宋宋。是我。”      郑宋宋的眼泪唰唰往下掉:“你都不想我么?今天偷偷给你发信息,爸爸知道后又把门反锁了。”她哽咽着说,“我看不到你,四叔我看不到你。”      他疼的喘不过气,紧握的拳头骨节突出分明,遂又缓缓松开:“你乖,我在这呢……他们经常这样关着你?”      “前天就没有了,但是今天又开始……我都习惯了。”屋里的女孩紧紧贴着门,“我们不能像从前一样了,是吗?”      “傻瓜,谁告诉你的。你再等等,等我回来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你经常去学校看我吧,我都看见你的车了。可是为什么不带我走呢,你不喜欢我了么?”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的快要疯掉,才更加不能带你一走了之。离开父母你也会痛,我怎么舍得你痛。“宋宋你还想去非洲大草原么?”      “……不想去。你都不在了,我哪里都不想去。”      他狠狠咬牙:“你乖,以后我带你去好不好,去哪里都带上你?”      她包着哭腔,低低嗯了一声。他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傻丫头!又哭鼻子。”      “我就哭了!你都不想我,又不来看我,我就哭了!”      “笨蛋,不想你能来看你吗?今天我还打算翻墙上来呢,可是太费时间……我想早点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她已经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你看不到我呀!”      他轻轻地笑,头靠着门:“那你多说说话,我听着。”于是她断断续续和他说话,没有主题,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金融系的同学,说舞蹈系的老师,还说林北,说凡沙沙。最后大概是累了,停   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郑杨。”      “嗯?”      “我想你。”      “……宋宋。”      “嗯?”      “我爱你。”      马路上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张婶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慌慌张张地爬上楼:“快走吧,车子都快都门口了!”      郑杨坐着不动,急得张婶弯下腰去拉他:“快啊!我求求你了,再不走就完蛋了!”      他仍然赖坐在地上不起来。管和从窗户口听见大门有动静,迅速跑过去拉起他:“来日方长!你为宋宋想想,忍过这一时,以后时间多得是。快起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郑松松不断抽泣着,也隔着门板劝:“你快走吧,爸爸知道了会打你的。”      他叫她:“宋宋……”      “我听话,好好照顾自己。你也听话,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却再无说话的机会,他被张婶和管和两个人一左一右驾着,顺着侧边的小楼梯往下走,然后在张婶的推搡下从小后门挤了出去。      经过她的窗户下,他抬头终于看见了她,可是距离太远,看的不真,还想往回走,却被管和倒拖着走出了拐角。楼上灯下的姑娘捂着嘴,顺着窗户边缓缓坐下去,哭得肝肠寸断。      拐角又是一片安宁,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清净。郑杨转身打了管和一拳:“你他妈拦我干什   么!”      管和也还送给他一拳:“我他妈不拦你你就被人打死了!她都知道为你着想,你他妈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是啊,他的宋宋劝他走,怕她爸爸打他,更怕从此见不到他。她这般为他着想,才在那样不舍的情况下也劝他离开。      骤然,郑杨猛地蹲在地上,他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双手狠狠扒自己的头发。这一回,头顶的路灯似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       ☆、第二十八章   开完布维多和姜氏合作盖五星级餐厅的计划会议,项国钟将蓝色封皮的文件夹丢在郑杨面前,啪一声惊得在座高层鱼贯而出。      “心不在焉,不是干大事的料!”      郑杨垂眸,清亮的眼睛波澜不惊:“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项国钟点燃烟,放松靠在椅子上:“那天晚上的事,你还没有跟我解释。”      他笑着说:“提前离开处理些私事,项总不会连这个也过问?”      项国钟吐出一口气,浓烈的烟雾四处弥漫:“媒体已经放出消息,后天是你的订婚喜宴,到时候可别再放鸽子!”      他清冷地笑,仍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轻松地回答:“当然不会。”      项国钟表示满意,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婚礼之后,这个案子就成了。这家酒店是布维多拓展经营的第一个外行企业,涉及的东西很多,各方面你多用点心。”郑杨点头,说:“你放心。”      他抄起文件站起来:“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对了,虽然只是订婚宴,但姜家也是有头面的家族,我已经派人印发请柬到各界商贾名流。当然也包括郑氏,这样有业绩的企业,我项国钟怎么舍得放过?”      他笑得春风满面,郑杨摸出一支烟,将自己沉浸在烟雾缭绕里。      **************************************      林北找到郑宋宋时,她正在对着镜子转圈圈,一个接一个。听她同班的女孩说,她又打破了上个月的纪录,还建议她去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说是这样刻苦专研的天才是一朵旷世奇葩。      林北斜着眼睛看那位娇小的姑娘,说:“你才奇葩,你全家都旷世奇葩。”      女孩子不可置信地仰脖子瞪他:“林北,亏你还是校草!竟这么没教养!”      小伙子怒了:“我cao,谁草谁还不一定呢!你个女孩子张口草闭口草,害不害臊!”      小姑娘红着脸退出了,她批评他时也没忘记夸他帅。但是这个大男孩,怎么能连校草这么美妙的赞誉都能理解成是在骂人呢。老师果然没说错啊,美丽的人儿缺大脑,男女通用!      郑宋宋从教室里出来,松垮的几缕发贴在汗湿的脖颈,她仰头咕咚咚喝下半瓶水,问:“你怎么来了?”      林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幅平淡的表情要么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么就是事过境迁心如死灰。念及电视台上午才播放了新闻,他猜她是没有时间看电视。幸好她转到舞蹈系,转几个圈圈就能置身事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没什么。”林北说,“你要有什么事,别忘记找我帮忙。”      凡沙沙像一阵风,穿着背带短裤忽然出现在林北身后,也笑着和郑宋宋说:“还有我呢,我也愿意帮你。”      林北瞪她:“你凑什么热闹?”      凡沙沙变魔法似的掏出一叠人民币:“欠你的还你,别老惦记这个,搞得好像我是为了抵债才接近你!”      “难道不是吗?”林北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踏踏缴费单,“你骗我回回打电话通知你,这才几天我就多出这么多话费,还钱!”      凡沙沙目瞪口呆,倒是郑宋宋很淡定,喝口水,摸摸白哗哗的单子:“随身带着这个也挺方便,上厕所什么的也不缺纸。”      凡沙沙皱眉,指着郑宋宋:“你真恶心!丢了丢了,赶紧丢了!”      林北抢过单子折叠好,重新塞进运动短裤的大口袋里,拍了两拍,说:“不能丢,这是证据!”   “拿厕纸当证据,你比她还恶心!”凡沙沙转身预备远离恶心二人组,刚走了几步又匆匆回来,拽着林北的袖子:“女孩子在这里跳舞,你一个男人在这看什么!”      郑宋宋眯起肿肿的眼皮笑了,有朋友还是不错的嘛!看来林北是真的开窍了,没有她在旁边指导,竟也能和凡沙沙相处得这么顺利。      *****************************      晚上家里做了红烧肉,饭桌上的气氛比平常还要冷几分,但是郑宋宋没察觉,她已经习惯了。宋如挑新鲜的肘子放进碗里,郑宋宋摇头,又挑出去:“太腻了,不想吃。”      宋如又舀了一碗银耳汤,放在她面前:“天气太热,这是冰镇的,吃多了也不好,你先喝上一点开开胃?”      她没说话,接过碗埋头小口呷汤。郑达明看着女儿尖细的下巴,忽然有些食不知味,夹了一筷子清炒胡萝卜:“这个不腻,多吃点这个,补充维生素ABCDEFG,祝你像兔子一样长得白白胖胖!”      宋如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大把年纪的人,说的话怎么比小孩子还幼稚。郑宋宋还是不说话,埋头默默吃着胡萝卜,小口小口的,真像小兔子。郑达明心里是难过的,从小到大他没动过女儿一指头,每回凶巴巴地吼完她,事后还得厚着脸皮去讨好。      她和郑杨的这件事让他震惊,开始只隐隐觉得女儿大了,男女之间该注意的还是应该注意。他本想从旁指挥提点,却也只提点了两三回,事情暴露时才知道他的发觉也是晚的。那么这两个人的情愫,到底是何时产生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解。女儿是自己的,郑杨是弟弟,这么多年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      其实是没有恨的,郑达明的人生观向来豁达。那个孩子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什么样的品行他自然清楚。但是觉得不能同意,这种事情怎么能同意!他已经树立决心,要和他们不伦不类的感情抗战到底,但是在这紧要关头,在他的女儿食不下咽的关头,那小子怎么要和别人订婚了?他怎么能和别人订婚?这么不专一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女儿……不对,就算他很专一,也不能和他的女儿在一起!      郑达明刹那间无限纠结。宋如给他盛汤,拍拍他的胳膊:“怎么了,吃个饭在想什么?”      他默默放下筷子,不开心地说:“吃饱了,我去看电视。”      郑宋宋抢先一步挽着他的胳膊:“我也想看电视。”      郑达明忽然就开心了,偏头吩咐宋如:“把那个红烧肉端到茶几上来,顺便再给我盛碗米饭!”      宋如惊诧:“你不是说吃饱了?”      郑达明笑眯眯:“又饿了嘛!”      郑宋宋爱他的爸爸,这样可爱的父亲,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她也知道他爱她,所以想得到他的谅解和支持。遥控板握在手,郑达明才意识到自己选错了地点,这个饭去阳台上吃也比在这里好呀!这个时间点不知道哪些台在重播上午的新闻。      于是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盯着购物台的丰胸广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手心里捏着的遥控板却已经发烫。郑宋宋想夺过他手里的遥控板,被他迅速藏进另一只手里。郑宋宋不解:“爸爸,你确定要看这个么?”      郑达明摇头,又迅速点头:“我想你妈妈穿的那些也该换了,看看合适的想给她订一套。”      ……郑宋宋默然,转过头盯着电视机:“哦。”      她其实无心看电视,安静地坐了大半天,才试着开口:“爸爸,我想和你谈谈。”      郑达明故作镇定:“谈什么?”      “……你怎么就不同意呢,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了,花儿撒起来呗! ☆、第二十九章   郑达明愣了半天,转过脸来时却又盛满怒气:“这个没什么好谈的!你就别想着了!”      恰逢宋如端着米饭从厨房出来,问:“又怎么了?你乱发什么脾气!”      郑达明站起来连宋如一块吼:“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找过他们,以后通通不许去!”      郑宋宋吸着鼻子:“为什么呀!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了?”      郑达明怒不可止地扯出早上的报纸:“你这个笨蛋!你喜欢他什么?这个人后天就和别人结婚了!你还躲在这里傻等着!”      说完后却懊悔不已,拍了两拍自己的脑门,整个人被宋如连拖带拽,拽到阳台上去挨批评。      郑宋宋坐在沙发里没有动,良久才伸手摸摸报纸上郑杨的脸。粗糙的纸张不如油面平滑,清晰度也不如别的媒体高,可真真切切就是他。这几个月里她很想他,有时候想到记不清他的长相。看到报纸里西装笔挺的人,又觉得熟悉到陌生,他的旁边站着姜维。她曾说过要嫁给他,原来竟是真的。      可是郑杨你怎么能这样,几天前才说爬墙翻窗都想见到我,你还说过爱我呢,怎么这就要娶别人了?      那个夜晚,她再次彻夜未眠。房间的门一直没有上锁,她问郑达明:“怎么不锁了,是不是认为他结婚,不要我了,我就不会跑了?”宋如抱着她,哭着说:“宋宋你别这样,妈妈心疼!”      她的眼泪也落下来,一遍遍捶着胸口:“妈妈,我这里疼、我这里疼。”      宋如紧紧搂着她:“孩子,只要你高兴,妈妈不再勉强你,再也不勉强你……”      郑达明站在门口,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隔天风和日丽,七月的太阳毒辣辣,晒得林北出了一层油。他将脱了上衣挂在旗杆上,就被教练用足球砸过来:“妈的!那是你晒衣服的地方么?你对得起国家人民和党么?”林北扯过衣服高举在手,企图利用自然风将湿透的汗衫吹干,嘴里说着:“我对不起国家人民和党!我认错我悔过!今后再也不干对不起国家人民和党的事!”      这是教练的规矩,刚进学校时他不熟悉规则,因为无声地反抗被教练罚了无数个三千米上万个蛙跳。现在他学乖了,只要顺着教练的心意,就能免罚几千米的路程。这样的天气跑三千米,不如直接宣布让他挂了。      魔鬼教练笑眯眯,双手背在身后:“多站会儿,补钙!”      林北顿时将举着衣服的手又往高提了提,响亮地回应教练:“是!”      教练十分满意,转身进了体育储藏室,五分钟后再出来,见他还保持原样站着,于是心满意足地提前下班。林北往往因此多赚一个下午的空闲,他觉得自己就像豪杰项羽,卧薪尝胆终不悔……不对,卧薪尝胆的好像不是项羽,那个叫项羽的家伙跳江自杀了……也不对,跳江自杀的是兮来兮去的屈原……那项羽怎么死的?      妈的,头疼!他摇摇脑袋醒神,果然搞体育的不适合文学么,没事干嘛说什么比喻句。他挥舞着汗衫往树下走,却见郑宋宋站在树下,正眯起眼睛贼笑着望他。林北手忙脚乱地扯开衣服遮挡自己胸前的露点:“干什么呀?”      郑宋宋和蔼地笑:“林北呀,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离家出走。”      他看了她半晌,没多余的废话,只说了一个字:“好。”      郑家随时待命的司机寸步不离校门口,连后门都派了一个人守着。他们两个人咬着冰棒,从前门   走到后门,被太阳烤得都快褪掉一层皮。正是午睡的时间,天气又热得这么奔放,偌大的校园里基本没有几个人在外晃荡。      于是遇到凡沙沙的这种几率是必然,因为但凡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凡沙沙从一开始就扮演了突然冒出来的角色。所以两个人看到头戴遮阳帽的女生气势汹汹地出现时,并没有感到惊讶。      凡沙沙叉着腰:“不是说好了要和我汇报,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林北抬起眼皮:“费钱!”      两个人正要呛起来,郑宋宋却头一次变得着急:“别浪费时间,快帮帮我啊,我今天一定要走的。”要她亲眼看着他们订婚,她不如去死。      凡沙沙笑得像狐狸:“去哪里?”      林北缄默不语,但是郑宋宋不介意:“这里呆不住了,我要逃出去,逃得远远的。”      凡沙沙击掌:“好办啊!”      于是她领着两人到了桃园后的围墙:“这里翻修,监控都拆了。从这里翻出去,保管没人知   道!”      红砖墙不低,郑宋宋徒手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林北看她额头都冒出汗珠子,于是蹲在地上,指了指后背:“上来,我驮着你。”      后来很多年,林北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无限感慨。他那么喜欢的人第一次和他亲密接触,却是他帮着她逃出去。但是每每想到也算帮她完成了一桩心愿,他的心里仍是快乐的。      郑宋宋骑在林北的脖子上,他直起腰,把她送到墙顶。墙外站了一颗枯死的树苗,林北指挥道:“下去的时候顺墙抱着树,别摔倒了。”      等她横跨在围墙上,努力伸手去够那棵树苗时,林北的心忽然就紧了:“你坐着别动!我先翻过去,在外面接你下来。”      正是午休之后上班的时间,茂密的桃林间隐约能看见有扛着锄头的工人走来。凡沙沙拽住林北:“被记大过你就毕不了业!”      郑宋宋揪住干枯的树枝:“快走吧快走吧,我能下去!”      语毕便随着折断的树枝一起摔落在围墙之外。听得哐啷一声,林北凶神恶煞地瞪了凡沙沙一眼,又问墙外的人:“你没事吧?”      十秒钟后,林北准备翻墙时,那头的女孩才发出声音:“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闻得墙外的人准备离开,凡沙沙却蓦地喊了声:“郑宋宋!”      郑宋宋还没来得及应,却见一只玫红色皮夹翻墙跃起,砸中自己的脑袋,跌落在地上,溅得尘土飞扬。女王般的嫌弃声接着飘来:“富家女就爱这种把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离家出走,幼稚!这钱算我借你,一天十块利息,等你回来时,一次性还清!”      郑宋宋拍了拍皮夹上的尘土,眯起脏兮兮的眼睛,一句谢谢还未说出口,又被翻墙而落的一顶遮阳帽砸中。还好帽子很轻,刚才摔得头冒金星,又被皮夹子砸了一下,若是再来第二下,她铁定晕过去了。      刚想再开口说谢谢,却听闻一声熟悉的男中音:“那位同学,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刚刚往外扔了   什么东西!”      凡沙沙转身看着后勤主任领了一帮扛锄头的工人,遂眨眨眼睛:“没干什么,就是随便散散步什么的。”      主任讶异:“在这里散步?”      林北揽过凡沙沙的肩:“现在我们要回去上课了。”      凡沙沙窃喜,这是林北第一次主动抱她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郑宋宋是她的霉星,但也是她的救星。如果不是那女孩的无意撮合,她也不会喜欢上这么单纯善良的大个子,如果不是这个大个子那么喜欢郑宋宋,她也感受不到一个人沉默爱着的炙热的心。      ********************************************      八点半的老郑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郑达明捂着胸口哀叹:“宋宋啊我的宋宋啊!”      宋如顶着两只兔子眼睛,一边用手绢擦眼泪一边责备郑达明:“你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明知道她接受不了……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郑达峰靠在麻将席铺的藤椅里,两颗赤色健身钢球在手心里来回转动,碰撞出有节奏的叮叮响。他眯着眼睛皱眉,一张老脸皱成沙皮,很难明辨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皱纹。      郑达亮翘着二郎腿,剥一颗葡萄吐一口葡萄皮:“照我说啊,这孩子就太不老实了,怎么能离家出走!离家出走也该留下纸条说明什么时间回来,这样不声不响岂不是故意让大人担心!”一口葡萄皮呛住,他咳了两声继续道,“找回来也打她一顿,治一治她!三弟你别瞪我,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郑达亮再次被郑达明舞着鸡毛掸子赶到露天阳台,歇凉。      宋如心痛过度,躺在椅子上缓了半个小时,然后开始疯狂打电话,给她的同学老师教导主任挨个拨打。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宋如将郑宋宋消失的信息散播开来,但是依然无果。一个专门避开看守的人,独自不知从什么地方消失的人,又怎会傻到去投靠熟人,她是铁了心不想被他们找到。      最后指尖碰着手机屏幕上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宋如愣住,或许只有他清楚她的女儿去了什么地方,她甚至怀疑就是他拐走了郑宋宋。转念又想到昨天的新闻,还有偷偷去看望周鸣慧的几次,连周鸣慧都说不理解她的儿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投靠项国钟,连他自己的亲妈都对他失望   透顶。      宋如犹豫再三,却是拨通了管和的号码,三两下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竟忍不住再次啜泣:“未满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你认识的人多,或者你可以请管委员帮帮忙。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拜托你了!”      管和巧言巧语地安慰她一阵,放下电话时却惊出一脑门子的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三圈,又咚地坐回去……再站起来,又走了三圈,再咚地坐回去。最后仍是拨通了郑杨的手机:“嗨~新郎官,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手机彼端很沉默,郑杨听见他这种创新的讲话方式,微微皱眉。管和语无伦次:“我是说你明天肯定要订婚吧?已经确定了要娶她么?”      “……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是说,这种事情你肯定要考虑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娶个不喜欢的人回家放着吧。你这样既对不起姜维,也对不起自己啊!”      郑杨蹙紧的眉毛缓缓舒展,眼睛里竟浮现笑意:“你喜欢她?”      “哎呦我的上帝!你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糊涂!我喜欢她不早就追了,还轮得上你娶?”      “……那你什么意思?”      “那个、我是说、那啥、那个……”      “不说挂了。”      “宋宋不见了。”    ☆、第三十章   那个时候,郑杨还在办公室写酒店经营计划书。项国钟这等财奴,在办公室里装了盏金光闪闪的水晶灯,炫目的光影照在他身上,手边红木托盘里的瓷碗装着凉掉的小汤圆。他愣住足足有两分钟,对手机那端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遂啪叽一声合上电脑:      “兄弟。”      “嗯。嗯?”      “想办法弄我出去,我要去机场。”      管和想不明白,这辈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人。先是让他把郑宋宋给弄出来,现在又要他把他自己给弄出来。但是念及项国钟派保镖看守他,做出这么不人道的事情,他顿时又觉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项国钟一生做过的亏心事太多,防任何人都像防贼似的。郑杨的心思他还不确定,为了酒店的顺利施工,从那晚他无故失踪开始,他就一直派人盯着他。所以等管委员带着他的司机和儿子赶到时,他正坐在厚蒲团上喝凉茶。      “项总,别来无恙啊!”管委员戴着金丝边眼镜,腆着肚皮,乃微胖界的一表人才。      项国钟略略吃惊,却也春风满面地站起来:“管委员时间宝贵,有什么事派秘书过来一趟就行了,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听项总的意思,是在赶我走啊?”      项国钟让座,又叫人倒茶,笑着打趣:“老管,你这笑面狐狸!”      管委员笑眯眯,眼睛里却闪过狡黠的光,真像一只狐狸。他说:“刚从拍卖会出来,路过此处,犬子提出要上来看望朋友。正巧了,这里不但有他的朋友,也有我的朋友。我不进来坐坐,未免太不懂礼数啊。”      项国钟亲手将茶递给他:“老朋友,讲什么礼数!”      管和抬起皮鞋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项叔,你和我爸好长时间不见,叙叙旧。我上去看看郑杨。”      项国钟面上和蔼的笑,心里却把管和骂了千遍万遍,他晓得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他也只能和蔼的笑着由他去,因为每年新地的招标,他还指望管委员给他照顾,平常进出口贸易也因为管家这张脸面,才免去很多繁文缛节。这个社会的商人看不顺眼你可以灭了他,但是得罪不起政界的人,项国钟很擅于运用朋友多了路好走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两个小子便从楼上下来。管委员倍感诧异:“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里?”   管和扬头:“找个地方看球赛去!项叔叔,郑杨我就先借走了啊。”      项国钟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又和管委员天南地北地聊。      *************************************      汽车狂奔在去机场的高速公路,管和的脸皱成熟透的苦瓜:“你晓不晓得拉管委员出面,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居然答应他明年报名西藏的部队!西藏啊!顶着两坨高原红我还能泡小姑娘么!”      郑杨的眉毛紧皱,眼睛里全是轻松的笑意:“谢了。”      “谢个屁!”管和继续抓狂,“老头儿蒙在鼓里,不知道我借他的脸从项国钟手底下抢人,回去还不知道怎么罚!”车窗外的夜色如水,路边柱子的反光膜一盏盏亮起,管和烦乱地偏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早知道会这样,你还同意什么订婚?”      “我没同意。她不走,这婚也定不了。”郑杨顿了顿,无奈地笑着摇头说,“这丫头总打乱计划。”      管和撇嘴嫌弃:“有她在你还有计划么!我不管,这回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必须得好好谢谢我!”      车速由八十码加到一百二,机场在夜色里十分柔亮。郑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嘴角浮起浅浅笑意,他啪一声关掉手机,仍在管和腿上,“先帮我保管,回来连本带利谢你!”      管和两个指头夹起手机,晃悠:“你知道她去哪了,这就准备私奔?”      他继续笑:“我当然清楚。”      两个人长时间相处,讲究的就是一个默契。管和瞥了一眼他笃定的表情,耸耸肩没再说话。后来站在机场大厅,面对他轻松上阵,手里只捏着一张登机牌的愉悦状态,管和接二连三叹气:“冲动是魔鬼啊!”他忽然又明亮了眼睛盯着郑杨,“你以后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管叔叔呀?”      郑杨用指头弹着登机牌,弹一下靠近他一步,最后把手放上他的肩膀,微笑着说:“我习惯了,改不了口,还是你改算了。”      他好奇又惊喜:“我怎么改?”      他捏他的肩:“你可以叫嫂子啊!”      说完就直接走掉,丢下管和捂着肩膀,疼得在原地跳脚:“唉唉!这就走了啊!”      郑杨站在安检队伍里,举起捏着登机牌的手挥了挥,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背影。管和心中有些感慨,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终于能手牵手地走在一起,谁也不用顾忌,谁也不会顾忌。      看似糟糕的事情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刻,身边的人至少选择帮助他们逃离,给了他们成全。善良的人们对他们的消失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嘴,宁愿被严刑逼供,也要保全他们走得越远越好,甚至永远不要回来。      *************************************      京城的交通很糟糕,半小时的路程用了两小时才到达。郑宋宋戴着凡沙沙仍给她的遮阳帽,拎着水瓶子,走在巍峨的八达岭长城。九点半的朝阳已经似火,大地被镀上金色光芒,这个时候的这个地方仍是拥挤的,各色肌肤的人背着旅行包,兴奋得像小孩子。她穿着短裤背心,半边手臂上十公分的口子已经结疤,膝盖上杯口大的一团青紫看上去有些古怪,半边腿上细白的脚踝也起了块红肿的包。这是昨天下午从近三米的围墙上摔下来的结果。      随着人流不知道走了多久,郑宋宋却越走越难过。郑家富有,从小她就已经去过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唯独对这个地方表示不屑。郑杨批评她崇洋媚外,不知道中国历史文化的价值,那个时候她还扯着他的袖子耍赖:“那么长的路,走一遍都老掉好几岁。但要是四叔你陪我去,就算是老了也没有关系的。”      彼时他没有应声,如今她便独自来完成。不就是一条路,不就是老几岁?可这个天气这么好,这段风景这么美,为什么她还是越来越难过。      郑宋宋想,这个时候的全世界,有多少对男女在举行订婚仪式。是不是男的都会穿西装,女的都只白纱。郑杨从小个子就挺拔,站在那样光彩夺目的台上,想必已经夺去所有人的瞩目。也或许,这个时间他正和美丽的新娘子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笑着接纳所有人的祝福。      想着想着就觉得他太残忍,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她,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郑杨,你个混蛋!你到底长没长心!她心里骂着,脚却停了下来。兴许是走得累了,摘掉帽子扇了扇风,半残的遮阳帽被她大幅度地摇了两下,蓦地就脱了线。      愣愣地看了半晌,她愤愤地将坏掉的帽子仍在城墙上,抱着半瓶水继续向前走。有提着鸟笼的老大爷指着她的腿关切地问:“姑娘,伤哪儿了这是?我老头儿懂点儿跌打损伤,替您瞧瞧?”      郑宋宋笑着摆摆手:“不用啦!我这是天生的,治不好。”      老大爷狐疑,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淤青:“这也天生的?”      郑宋宋点点头:“胎记!”      老头儿可怜地叹息:“倒霉孩子。”      别人哪里知道,她这身伤再疼也抵不过心疼,治不好的。      郑宋宋走了一天都没停歇,下午辗转到故宫,这处世界奇迹依然人满为患。她在靠近筒子河的小店里买了串冰糖葫芦,撕开膜咬掉一颗嚼在嘴里,酸酸甜甜,不如想象中的好吃。握着糖葫芦一路走到午门,周围拍照的人络绎不绝,她忽然又觉得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舔舔黏糊的唇,她将半串糖葫芦重新包好,随手放在垃圾桶的顶端,继续往前走。太阳毒辣,她走得很慢,感觉到身体轻飘飘,额上的汗珠子却像黄豆般一颗颗往下落。路过不少的宫殿,她没有上前细看,只觉得不停地往下走,心里才能获得片刻空白宁静,却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是终点。      在石阶上站了一会儿,郑宋宋终于觉得累了。忽然一切变得无趣,她转身顺着原路往回走,近黄昏的光景,太阳照得她眯起眼睛看路,抬头的瞬间,却见路中央矗立着一个人。      磅礴的乾清宫外,阳光将郑杨高大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逆光而站,一只手拿着开线的遮阳帽,一只手拿着只剩半根的冰糖葫芦。郑宋宋呆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久,最后瘪着嘴都快哭   出来:“你不去订婚,跟着我干什么!”      他站在太阳下冲她笑:“我就想着,你一回头,能看见我。”      她红了眼睛,愤愤地瞪着他许久。终于扎进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第三十一章   静谧的屋子里散发淡淡的药水气味,郑杨捏着棉签,蘸了碘伏一点点抹在郑宋宋的膝盖上。她睡着了,梦里都还在抽噎,身上抹了药水的伤十分显眼。郑杨取下敷在她额头上的毛巾,往冷水里过一道,再放回去。这么热的天,在太阳下晒了七八个小时,只吃了半根糖葫芦和一瓶水,就算是没病的人也能生了病。      他今天跟在她身后,看她累得歇在路边的石地上,几次想走上去却又几次忍住没有前行。终于有个机会,能在大庭广众下不管不顾地注视,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做梦。天下之大,没有一人顾及到这一双坎坷恋人,正是这份无暇顾及的纵容成全了他的满心爱恋。想念这么久,曾经恨不得翻窗砸墙只为见面的冲动,却在愿望达成的前一刻变得无比松懈。兴许是知道再也不会分开,   才抵挡住迫切的缠绵。      郑杨挨着床坐在地上,一遍遍抚她的头发摸她的脸,小姑娘在梦里也睡不安生,闭着眼睛委屈,呜咽着要他走。他拍拍她的头,握着她的手:“乖,我在呢。”      郑宋宋歪着脑袋,瘪着嘴往他怀里拱,一边拱一边哭。他紧紧抱着她,用脸贴她的头,低头吻干她脸上的泪痕,却发觉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高。于是爬上床,连被子带人抱着摇晃,哄着她睡。她是彻底生气,连医院也不去,吵嚷着不要他管。      郑杨想起她把他往屋外推的生气样,嘴角就散开一抹宠溺的笑。他的姑娘如今也学会别扭,像电视里演的一样,一边凶巴巴地赶他走,一边又抱着他稀里哗啦地哭。想到这里心又软了几分,于是低下头,亲亲她汗湿的脸。她在他抱在怀的被子里翻个身,红着脸蛋终于呼呼睡得安稳。      夜幕降临,窗外马路上的人群络绎不绝,一盏盏路灯缓缓亮开,有渐进渐远的吵嚷传进屋子,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隐约照进窗户,桌子椅子都被染上一层朦胧的光。他在夕阳里抱着她轻轻摇晃,两个人的影子在浅色地板上模糊不清,却分明融为一体,叫人很容易想到,天荒地老。      ************************************      郑宋宋醒来,天刚好开始亮。她迷糊着眼睛扭扭身体,汗湿的被子一层凉意,伸手往后摸摸,摸到一手的胡茬。这一觉睡的充实,头脑霎时异常清明,翻身仰头向后看,郑杨充血的眼睛噙满笑意。      他掀开被子下床,指指卫生间的门:“冲个澡出来坐会儿,我去买早餐。”      她愣愣地盯着他,大眼睛莫名盛着无辜,乖乖朝他点头。等他走到玄关换鞋,又突然连滚带爬地向他滚过去,郑宋宋当然是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靠近他,大概是睡太久身体被掏空,退烧之后有些头重脚轻,一时没把握好力道才摔了跟头。      身体清减两斤,滚起来也特别带劲,郑杨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头和皮凳子来个亲密大接触。蓦地被郑杨捞进怀里,她大睁的眼睛又添加几分迷茫,他赶紧伸手揉揉这孩子的脑袋:“疼吗?”      郑宋宋这才觉得真不是一般地疼,遂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点头:“疼、疼!呜呜……”      郑杨却忽然笑起来,不能自已的清脆笑声在晨间听起来特别欢快。她扯他的脸,哭着哭着也笑起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傻笑一阵,郑杨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仍在沙发上:“别洗了,衣橱里有衣服先换上,乖乖坐在这里等着。想吃什么?”      她兴奋地昂起下巴:“小笼包!”      摸摸头,被问:“还有呢?”      “……肉!”      于是他在晨曦里,穿梭于各个饭食店面之间,买小笼包,以及……肉。      郑宋宋独自坐在沙发里,她觉得首都人民好啊,首都人民从不过问她的私事,不过问就等于接纳,他们太需要被接纳。      吃饭的时候太急切,松垮的头发滑进稀饭里,她不管不顾地嚼着包子,郑杨捞着一把柔软的发,用皮筋松松垮垮系成马尾辫子。她笑眯眯地边吃边夸:“你很全能嘛,郑律师!”      他拉开凳子坐下,挑了泡青菜放进她的饭碗里:“谢谢夸奖。”      她伸出白嫩细长的手拍拍他的头:“小红花先记着,回去奖励你哈!”      郑杨抿着嘴,皱眉点头同意。心情当然是极好的,她并没因为之前的经历改变性格,她还是那个有点小得意小臭屁的郑宋宋。咽下第七个包子,郑宋宋终于舍得抬起头来舔舔嘴,然后拿起第八个,正要往嘴里送时瞥见郑杨还在斯文地喝着白米粥,于是心虚地掰了一半递过去:“吃、吃,别客气!”      郑杨放下筷子:“饱了。”      她心安理得将最后一个包子放进嘴里,歪头眯起眼睛看着他:“昨天不是郑律师大喜的日子嘛,怎么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      他递给她温水和药,诚恳地低头:“我错了。”      郑宋宋拍拍胀起来的肚皮:“虽然你错了,但是我不打算原谅你。”      他诚恳地问:“你要怎样才能原谅?”      她得瑟地摸摸头发,慵懒得像只猫:“这个嘛……看你表现。”      下一秒整个人却被腾空抱起,郑杨将她悬在半空,伸手撩拨她的痒痒肉。小丫头片子!两天不治就忘了自己才多大!郑宋宋笑得前俯后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条滑腻的鱼。她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子,他弯下脖子蹭她的头:“想去哪里?”      她伏在他胸前喘气:“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      这厢团聚了,却逼得另外一个地方的人错乱不堪。首先是管和,在帮助郑杨逃离的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背着行囊远走他乡。一个大活人失踪,且与之最后见面的只有他,那么他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为了避免郑达明的追踪,避免项国钟的质问,更加为了避免管委员的严刑拷打,以及西藏的风餐露宿,他决定暂时出去避避风头。      再就是郑达明,当郑达明从电视上看到项国钟黑着一张脸向各界媒体致歉时,他心里不知怎的,就腾升出一种莫名的自豪感。由此看来,这小子的立场还算是坚定的啊。郑达明一时没发觉自己的考虑方向有偏差,幸得宋如抹着眼泪说:“宋宋肯定是和他在一起!他们去了哪里?”才提醒了他现下女儿丢失才是主题。      他皱着两道眉毛看着宋如:“……至少,说明宋宋是安全的嘛!”      宋如想了半天,看着相框里的郑宋宋,说:“我不管,找到女儿后我都依了她!反正郑杨不是你亲兄弟,你要是坚持反对,我……我就和你离婚!”      郑达明蓦地挺直腰杆,转头凝重地看着宋如:“胡闹!你多大年纪的人了?你为了外人和我离婚?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以为你还小?”      “……我只为宋宋,不为外人。谁叫你每天都关着她,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我心疼!”      郑达明急了:“怎么是我每天关着她了?你不也同意看紧点、怕她出什么意外么!”      “……我只说看紧些,没让你关着她。谁让你关她来着?这下好了,都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你还我女儿!”      郑达明默默转头,她一天和他讨论十几遍相同的问题,每一遍都要他还她女儿。他还不出,只好默默转头。      除此之外,还有个叫项国钟的大老板十分生气,他气到极点已经不知道如何发泄,只抿嘴嚼着烟掀翻办公桌上的一切能掀翻的东西。因为他被放了鸽子,其实何止是他,今天全市都被一个叫郑杨的人放了鸽子。项国钟之前和姜雨声谈好的投资案自然崩了,姜雨声携凄惨的姜维萧然立场,留下他独自向各界媒体致歉。      啪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所向披靡N多年的项老板终于被他的亲儿子,气得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据说当晚还被秘书招来120急救。      另一厢,姜雨声一遍遍劝迷失的女儿,甚是语重心长:“我姜雨声的女儿怎能嫁那种人?你收收心,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会给你幸福。这件事情交给我姜雨声来办!”      姜维霎那间,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郑杨。奇怪的是,即便爱到这个份上,即便知道他和郑宋宋一同消失,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这是早就已经习惯的事,她主动贴上去,他不着痕迹将她推开,都不曾相爱过,又怎么会有泪?       ☆、第三十二章   项国钟派去的人扑了个空,他根据郑杨的刷卡记录,派人连夜追到北京。但是那些人到达酒店时,他们已经离开,并且不知道去了哪里。项国钟盯着取出一大笔现金的记录单子,也陷入茫然,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子的这股聪明劲还蛮像他的么。      此时的另外一个地方,当郑杨掏出皮夹抽出一沓人民币,麻利地清点过目再递给服装店的店员时,郑宋宋就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郑达明的影子。但是这般绅士倜傥的青年,即使当众啪嗒啪嗒数钱,也能数得这么优雅,这又和聒噪不讲道理的郑达明是有区别的。      也不知郑达明怎么样了,知道她出走肯定气得跳脚,想到这里有些于心不忍。郑杨将她的旧衣服塞进袋子里,问:“在想什么?”她踩着新买的运动鞋蹦了两蹦:“爬山爬山,我已经迫不及待   了。”      于是两人往有山的地方奔去,其实相对私奔来说,他们更像是出来旅游的。盛夏时节,漫山遍野都是葱郁的绿,郑宋宋顺着阶梯往上爬,臂上的茄疤已经发干,她手舞足蹈地像只猴子,郑杨走在后头,修长的腿一步步紧凑有力。      郑宋宋忽然转过身,面向着他倒着往上走:“上次到这里来我还摔了一跤,记得吗?”      谁能不记得,她何止摔一跤那么简单,整个人像球似的顺着阶梯咕噜咕噜滚下去,要不是下面的勇士伸腿拦截,怕是要一路滚到山底。一行人匆匆往回走,急得差点像她一样滚下去,后来全家人因为她受伤,哪里都没去成。      郑杨点头:“五年了。”      郑宋宋歪头:“五年一晃而过,转眼都这么老了呀!”      郑杨挑眉看她:“谁老?”      她蹦跳着晃动手指头,指呀指的,就指到郑杨的鼻子,然后又用两根指头捏出一点距离:“就老了这么一点点。”      郑杨表示满意,得意的眼神还没放出来,前面的人却咯噔一声跪倒在地。郑宋宋皱着脸假哭:“妈呀,疼死我!”      郑杨扶她起来,站稳后蓦地发现,另一只膝盖上也淤青一片。他伸手拍她的头:“活该!”人却跑到前面蹲下,叫她爬在背上。于是这段本来就耗费体力的路,又增添了不少负担。      山不高,爬到一半的时候天气突然转阴,整匹山的树被风刮得唰唰响,听起来像怪兽的轰鸣。郑宋宋两只腿前后优哉游哉地晃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哼起了小曲。雨点来得迅猛密集,啪嗒啪嗒落在绿叶上,他背着她快速绕过一排树,站在直立的凹处躲雨。      郑宋宋从他背上跳下来,头上粘着被雨水浸湿的树叶,望着漫山的雨水傻兮兮地笑。她伸手摸他的脸,却糊了他少许泥水,她顿时笑得更开心。笑声和着雨声散落在树林间,十分悦耳。同站在此处避雨的还有一对情侣,女孩在看到郑杨有意无意将郑宋宋护在身后,避免雨水淋着她时,心里有些羡慕,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不管她的感受只顾往后躲。于是女孩忍不住教训身边的人:“你看看人家,怎么只晓得往后站呢!”那男生理直气壮:“我傻啊!不往后站会淋雨啊!”      郑宋宋忽然听到似曾相识的语气,心里有些感慨。郑杨知道她的心思,手臂一扬,紧紧将她的脑袋箍在怀里:“不许想无关紧要的人!”      她使劲挣脱,抬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我在想日本,魏果,还有江姐呢!”      他抿了抿唇,埋头看着她的眼睛:“吃醋了?”      郑宋宋承认,毫无顾忌地点头:“你以后要再叫我难过,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   到。”      他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胸膛煨着她冰凉的脸。      *************************************      一场雨淋湿郑杨的衣角裤腿,感冒的却是浑身没沾着水的郑宋宋,她缩在房间的床上抱着被子打   喷嚏,刚痊愈的感冒就此打翻。郑杨丢给她一盒纸巾,转身去厨房倒了热水,又翻出抽屉里的药,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通,她却嚷嚷着饿:“我还不想当神仙啊,我没有当神仙的命啊,郑律师你赏我口饭吃吧!”      郑杨笑:“饥饿使人头脑清醒,先饿着。”      她扯他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耍赖:“我已经很清醒了啊,物极必反啊,再饿下去会变笨的!”      “……这倒也是。”他摸摸她的头:“可不能再笨了!”掖了掖被角,郑杨转身往外走,“不许睡,睡着了就没得吃。”她惶恐地狠狠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前面已经说过睡觉乃郑宋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再加上感冒使人头昏脑胀,所以她毫无意外地沉沉睡去,半迷糊之际还一度坚定地认为,是被郑杨饿晕过去的。      因此郑杨推开房间门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也没觉得意外。暖黄的灯照在她脸上,安静而祥和,她睡得很沉,薄被随着胸膛平稳地起伏,卷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轻轻走过去,蹲在边上摸摸她的脸,将一丝柔软的发捋顺。被子里的人不堪被扰,翻个身,睡得更加沉。      郑杨靠在床边很久,盯着淅沥小雨飘洒在玻璃窗,盯着墙上的闹钟一秒秒走过。屋子里静谧,却分外温暖,他看着时针指向十二点,还是决定叫醒身边的人。郑宋宋不依,裹在被子里连踢带踹,他笑着拉开被子:“起来吃东西,小懒虫!”      她从被子里拱啊拱,最后脑袋终于冒出来时,屋里的灯却瞬间熄灭,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见郑杨从另一边捧起一块蛋糕,五彩的蜡烛跳跃起摇摆的火苗子,他在烛光里格外温柔地看着她,说:“生日快乐!我的宋宋。”      他们在陌生的地方,在狭仄的小酒店,一间房一张桌子一张床,分享同一块小蛋糕,许了同样的愿望。那一天,郑宋宋终于满了二十岁,郑杨也已经迈入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年头。      舍不得灭掉烛火,就用手挖着吃。郑宋宋惺忪的眼睛终于变得明亮,她挖了一颗草莓,喂进郑杨嘴里:“以后年年都这样陪我过生日,好么?”      他亲亲她的手指头:“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郑宋宋了然地笑:“肯定和我的一样!”      “……我刚才许愿,希望你爸爸能原谅我们。”      郑宋宋埋头看着蛋糕上的奶油,没有说话。郑杨拉她到怀里靠着,轻轻揉捏起她的手背:“不要担心,这次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过了半晌,又低沉地开口,“他们那么爱你,现在肯定都急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郑宋宋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闷声闷气地说:“今天是我生日,你的愿望不灵的!”      他却分明感觉到温热的胸口有冰凉的湿意,遂将怀里的人往起抱了抱:“我希望我的宋宋幸福,要有爱人,也必须有亲人。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良久,她抱着他蹭蹭,终于点头同意。    ☆、第三十三章   晌午的阳光很烤人,周鸣慧依窗站在光束里,看着窗棂上的藤蔓出神。春天种的凌霄花已经开了,被太阳照着,绚丽得刺眼。从原来租的房子搬离到这里,别的没带,她唯独舍不得这盆花。一个月前听宋如说郑达明知道她们有来往,于是决定搬家,之后她病了一场,再没见过宋如。生病的时候郑杨买了这盆栽送给她,当时的周鸣慧已经绝少和他说话,她太重情义,认为他太绝情。      那天下着小雨,郑杨的头发湿漉漉,连西装都被雨滴打湿。他捧着花盆坐在床前:“我买了这个,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      周鸣慧喜欢植物,可是那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扭头冷冷冰冰地拒绝:“你的东西我不要。你是项国钟的亲儿子,要认便认就是了,我不阻拦,也拦不了你。总归你没把我放进眼里,正巧,从今往后我是好是坏也不需你管。”      他当时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拨动发芽的新叶,垂着眼睛低声开口:“我什么都可以放弃,除了郑宋宋。”空气中似乎浮动燥热的因子,周鸣慧正欲发火,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妈,你照顾好自己。如今,我的身边就剩你了。”      那一刻的周鸣慧心如针扎。他被郑达明骂,被郑达亮打,被赶出郑家大门,都没出现过那一刻的表情,一双浓墨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周鸣慧知道这种痛苦源自思念,彼此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骤然分开,就此离别好几个月,说不痛是假的。不然他不会每个夜晚坐在灯下看书,却连续几小时翻不了页,更不会忘记吃饭喝水,忘记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念及此处,心有不忍。周鸣慧哀叹,怎么就喜欢上她呢?她想得入神,门打开时被惊了一跳,郑杨穿着休闲运动衣,牵着黑了一圈的郑宋宋,站在门口和她对望。郑宋宋睁大眼睛看着她,遂又心虚地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周鸣慧站在光束里,转过身久久盯着她。几个月不见,小丫头好像又长高了些,这个贴心的姑娘使她原本柔软的心更加柔软,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当年也该生个女儿。她从前每每见到她,总是蹦跳着跑过来挽着她,如今却是这般胆怯。周鸣慧张了张干裂的唇,轻轻唤了声:“囡囡?”      郑宋宋的眼泪唰唰又往下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嘴里不断嚅嗫着对不起。周鸣慧叹息着笑:“傻囡囡,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说罢向她招手,“来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瘦了。”      她跑过去抱住周鸣慧哭,嗅着多年来熟悉的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周鸣慧拍拍她的背,一时哽咽道:“好孩子,不哭了。”      郑杨将东西放在桌上,还未往过走,却被突然冲过来的周鸣慧一阵敲捶猛打,她流着泪拍打他的背:“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瞧瞧你做的这些事!”      郑杨默默承受着她的发泄,等她停止手里的动作,渐渐冷静才开口:“我们这就回去。”      周鸣慧抽噎:“回哪去?郑氏被封,郑达亮已经被拘留,再过段时间就会开庭。郑家上下怕早是一锅粥,你想回哪里去?”      郑宋宋惊恐:“我爸爸有没有事?妈妈呢?”      周鸣慧摇头:“电视上的新闻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我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但是你爸爸并没有参与公司的任何事,是不会受到牵连的,囡囡你要是想见爸爸,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迟疑着停下,转身看着郑杨:“我不能走,回去就再见不到你了。”      周鸣慧劝:“你就不担心爸爸妈妈找你?他们会伤心的。”      郑宋宋想了想,说:“爸爸没有参与公司的事,肯定不会受牵连,何况妈妈还陪着他。这个情况我要是突然回去,他们会更加操心,还不如不回去的好。”她将目光转移到郑杨身上,“离开他,我也会很伤心的。”      周鸣慧仔细盯着她,半天才泪眼婆娑地叹了一句:“长大了。”      惟有长大才会考虑得这般清楚,立场也才会这样坚定。      **************************************      布维多的秘书在前台拦下郑杨:“项总在开会,请郑先生在此等候。”      郑杨扬起手里的文件袋:“这会议很重要,我进去送相关资料。”      秘书执意不让,挡在他的面前,面露尴尬:“郑先生别为难我,项总说了,要是你来这里,不用通报……请你直接出去。”      其实原话比这个狠,小秘书和郑杨接触过,他良好的修养,亲切的态度颇获公司上下喜欢,她实在也是不想得罪的。郑杨翻了翻手里的东西,说:“我不为难你,错过酒店融资计划,可就是项总为难你。”      小秘书还在犹疑,他却已经淡然迈起步子,往会议室走去。严肃的氛围被猛然开门的动静打断,众人看着镇定的郑杨,无不感到吃惊。项国钟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看也不看他:   “你来错地方了。”      郑杨走到他面前,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酒店做不成,可以做贸易。这是那片地的计划案,百货楼的具体事宜已经写的很明确,请项总过目。”      项国钟随手翻了翻那些纸,看不上眼的样子:“不论酒店还是商店,做不做都是布维多的事,和你这个外人并不相干。”      参加会议的人已经轮番抱着电脑自行散会,在项国钟眼皮子底下做事,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靠的都是眼力。项国钟轻飘飘地笑起来:“怎么?不去守着你的女人,跑我这里来求情?”      郑杨抽开椅子坐下,摸出支烟:“女人而已,得到就不重要了。订婚宴的事,我像你道歉,今后绝不会再发生。布维多这么大的生意,岂会在乎一家小小的五星级?我这次回来哪里都不去,专心帮助项总管理布维多。”      项国钟弹了弹烟灰,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郑氏快完蛋?”      郑杨的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文件夹的硬封皮,他笑了笑:“这场官司,我正好可以出任布维多的律师。”      项国钟眯起眼睛,又喝口茶:“看你表现。”      ******************************************      这个地方很幽静,傍晚隐约能听见青蛙的叫声。周鸣慧站在阳台上,修剪茂密的盆栽,空气闷热,连带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一盆茂密的枝干被剪得七零八落,她心不在焉地收拾残骸,将废   弃的绿叶枝干丢进垃圾桶,转身的时候却在围裙上擦干手,然后掏出手机拨号。      手机屏幕蓝幽的光照在脸上,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瞬间闪过很多种情绪。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时,她又明显犹豫了一阵。没料到这时候原本在房间睡觉的郑宋宋会突然出现在客厅,她站在对面,看着周鸣慧犹豫的脸,轻轻问了句:“是要给我妈妈打电话么?”      周鸣慧捏着手机,汗湿的手心感到滑腻。她真心地劝:“囡囡,这样是不对的。别的我不多说,可是你该为你妈妈着想,我是做母亲的人,太理解她的感受。”      郑宋宋揉揉眼睛,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想了想才说:“本来我该叫你奶奶的,可是你这么年轻,我都怕把你叫老了。”周鸣慧慈爱地笑笑,摸摸她的头,又听她说,“我没奢望你们能赞同,但是我希望你们理解。正因为变数太多,我们在一起能多一分钟也是好的呀。我没有别的心思,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我珍惜这平静的时光,拜托你先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郑杨回来之后在家里坐了半小时,之后便拿着东西出去,也不知是去干些什么事。周鸣慧这个下午想了很多,想起她和宋如的友谊,想起逐渐长大成熟的郑宋宋。原本她准备了一箩筐的语言,意图劝说这个姑娘回归父母身边。可是郑宋宋却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叫她觉得自己残忍了。      她就是爱上一个人而已,周鸣慧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把郑宋宋抱进怀里。    ☆、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个艳阳天,项国钟坐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喝茶,这习惯还是早年周鸣慧在身边时养成的。他翻开那块新地的百货楼企划案,扶了扶眼镜,摸出钢笔在上面做记号。秘书在外徘徊已久,虽然项总明令这个时间拒绝打扰,但面前的老男人已经抬起拐杖敲玻璃,她迫不得已抢先敲门。      “项总,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与您谈条件,怎么也不肯走。我让他先在外面等,他却冒冒然想撞门进来。”      项国钟没有抬头,微微笑道:“让他进来。”      郑达峰的头发已然全白,手里握着一米长的金属拐杖,往日清淡平和的脸色变得激怒。他站在门口,急促地喘息:“我郑家哪里得罪你?多年以来一直清白做事,你窥逾郑氏财产,何不凭实力吞并,捏造人命栽赃陷害,那些钱也归不了你!”      项国钟依然没有抬头,笑容满面地继续标记文件。郑达峰皱眉认真思索,一张脸被激得通红,约摸过了两分钟才又开口:“莫不是因为她?家父已去多年,你要愿意,将她重新娶回去便是,谁也不拦你。”      慢腾腾啜口茶,项国钟终于放下钢笔:“一个女人,谁稀罕!”      郑达峰不解,郑项两家从未有过恩怨,唯一的牵连只有周鸣慧,既然他不稀罕,那又何苦如此针对郑氏,非要致郑达亮于死地?项国钟不解释,只靠在椅背上盯着他,好半天才说:“尔虞我诈的事情做多了,不过是寻求刺激找点新鲜罢了。看不顺眼,就想办法让他顺眼。”      话到此处,恰逢郑杨拿着药瓶推门而进。项国钟更加得意,随手指了指郑杨,说:“郑董不妨问问我儿子,凭什么陷害郑氏。”      郑达峰握着拐杖的手颤抖,震得长棍子磨蹭地板,哒哒地响。他咬牙看着郑杨:“潜伏这么多年,竟是为了报复!”      郑达峰知道他和郑达亮待郑杨不好,却是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竟将那些不好藏在心底,演绎到今天只是为了报复。郑杨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僵,看着郑达峰的神情却十分镇定:“你这时候来不合法律规定,布维多还是希望能和郑董在法庭上好好谈。”      郑达峰的胸膛急促起伏,他抬起拐杖狠狠跺地,怨愤至极地冲了出去。      “该吃药了。”郑杨倒了杯白水,放在项国钟面前。项国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郑杨波澜不惊,放下月度工作安排,说道:“出口方面还可以大量增加份额,国外市场需求量极大,还可同时扩大南非的贸易,时间一长,就在那边建立大型服装城。”      项国钟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说话。郑杨围着宽大的办公桌走了一圈,思索半晌才开口:“项总,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项国钟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便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出口的多,但是退回来的瑕疵品也多。与其堆放在仓库,倒不如走小型公司过一遍,该赚的钱不是都赚回来了?”      项国钟笑:“瑕疵品多了,小公司也不收啊。”      郑杨的声音更低了:“这间小公司,您大可以自己开,过户的名头不一样就行了。从那里走一遍,钱不是又回了您的包里?这些瑕疵的东西,又可压成原料,重新卖给布维多,您以个人的名义就赚了两倍的钱。”      项国钟愣住,接着笑了,轻轻松松地拍他的肩:“我就说没看错人!很有想法!”      郑杨候着他吃下降血压的药,心里却飘飘忽忽摸不清他的态度。      ***********************************      老宅的爬山虎又绿了,满墙醒目的颜色,仿佛这么多年从未变过。郑达峰靠在躺椅上,椅子下蜷着一只花猫,正是宋如前段时间喂养的野猫。一家人虽然过去算不上顶融洽,情分却还是深的,三兄弟现在少了一个,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郑达峰长长喘过一口气,闭着眼睛说:“你们算是白养了,我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他的主意。这孩子的报复心强呐!不要指望撤诉,还是找个律师吧,最好的律师我花多少钱都给他请来!”      宋如靠窗坐在沙发上,伤心地开口:“宋宋定是跟他回来了!可是他们早已搬家,连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打垮宋氏,目的已经达到,可是怎么不放了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又开始哭泣。郑达峰劝:“连家都搬了,明摆着不想和你来往,这人已经没有良心!”      这个场合,奇怪的是郑达明没有发言。他捧着杯子,下巴挨着杯盖,陷入回忆。小学到高中,郑杨年年得第一,捧着奖状也不张扬,问他学习得怎么样,他每每都谦虚答,还行。郑达明一度以为这孩子生分,可是那年出车祸,腿上动了小手术,他却悉心照料,背着他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除了替他按摩就是叮嘱他按时吃药,甚至比宋如还心细,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去年他从国外回来,给他带了一瓶药,他当时还不满意:“米国的东西那么好,你就给我带这个?好好的吃这个干什么?”      郑杨说:“前几年那腿伤毕竟留下后遗症,走路都不如以前利索。这个好,吃着试试。”      那点连郑达明自己都未发觉的不利索,居然被他看在眼里,且一记就是多年。这样善良的孩子,即使归顺项国钟有他的理由,可反过来陷害郑达亮却不像他做得来的事。      身边的宋如点他:“你怎么都不说话?我要去找他,找他把女儿要回来!”      说着就往起站,郑达明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找去还不是大吵大闹!我的女儿,我去找,免得你说我不心疼宋宋。”      宋如重重坐回沙发,捏着手绢叹息:“也不知郑杨这孩子怎么想的。”      ******************************      旧房子的小客厅里,周鸣慧给两只饭碗里各夹了菜,她轻轻敲击郑杨的碗:“怎么不吃菜?”      郑杨回神,疲惫地笑了笑:“不太饿。”      郑宋宋正在扒饭,抬起头看了看他,挑了块排骨递到他嘴边:“红烧排骨可好吃了,你不尝尝鲜,就罚你洗碗!”      郑杨笑着张嘴,伸手捏她的脸,囫囵着说:“再吃下去就胖了。”      周鸣慧拿筷子敲他的手臂:“这才几天,哪里胖了!”说着,又给郑宋宋夹了块排骨,“囡囡瘦着呢,别听他瞎说,多吃些啊。”      郑宋宋笑眯眯点头,埋头继续和香喷喷的排骨作斗争。郑杨的心忽然变轻松,看着她埋头认真吃东西,脑袋顶的浅发毛绒绒地立起,心底的每个角落都变得柔软。      饭后的郑杨照常伏在桌前看书,窗外的风一过,屋里的树影子东倒西歪也胡乱晃动,他的思绪停留在上午的办公室,心里却一阵阵愈发地紧。正沉思着,忽然被人从身后揽了脖子,郑宋宋伏在他颈边喷出热气,假模假样地威胁:“要钱还是要命?”      他嘴角边荡漾出笑意,闭着眼睛认真思考:“让我想想。”      郑宋宋贴在他的脖子,嗤嗤地笑,就听他认真地说:“钱我没有,命又没有多大用处。我想了想,还是要你吧。”      她笑得更加欢畅,抱着他的脑袋摇啊摇,蓦地又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开口:“你不是说你来解决?可怎么不见你动静呀?”顿了顿,声音变得委屈,“我想爸爸了。”      郑杨转身,托着她的手,将她搂抱在腿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说过要解决,就一定会解决,你不信我?”      郑宋宋摇头,睁大眼睛看着他:“我不知道你都在忙什么,可总是会忍不住担心。”      他贴着她的脸,亲昵地磨蹭,又亲亲她:“傻丫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光影外的周鸣慧站在暗处,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睛里再次泛起泪花。她没料到,这般深情地相依相偎,却也无端惹人落泪。 ☆、第三十五章   郑杨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夏日的清晨,停车场里阴暗凉爽,当他熄火下车之后,郑达明穿着汗衫,摘下太阳镜和他对视。稍稍一愣之后,他随即展开笑容:“找我有事?”      郑达明仔细观察他脸上的每个表情,除了讽刺冷淡,再看不出其他情绪。他捏着黑色眼镜架,问:“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      郑杨的笑容和往常一样,眼睛里却冷淡无光:“我无牵无挂,能受什么威胁。”      郑达明掏出薄布擦拭眼镜片,尽量使自己平静:“他们说郑氏的事情是你干的……我不信。”      他从上衣里摸出一支烟,点火的时候半眯着眼睛:“郑先生此番前来,是为了听我亲口承认?”      微弱的星芒里,他看着郑达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是不是我干的并不重要,郑氏的发展消亡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律师,吃谁家饭为谁效力。所以,你找错人了。”      郑达明捏着眼镜的手有些发抖:“你个白眼狼!亏我还尽力为你着想,还劝说自己你有你的难处,这段时间我甚至考虑就此把女儿交给你,现在看来,全是白费力气!”      他继续仔细观察郑杨的每个表情,却没料到这番话也没能让他出现别的情绪,郑杨极轻蔑地冷哼一声:“女人就那么回事,用之不巧还会成为事业的绊脚石,这个情况你同意和不同意都没有分别。”      话已至此,看来他是真的昧了良心,或者才刚露出本性。郑达明顾不得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马着一张脸:“你爱怎么搞是你的事,从今往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把我的女儿交出来,不然我报警抓你!”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弹弹烟灰,侧脸在停车场出口敞进来的阳光里明灭不清:“郑宋宋已经年满二十岁,她未嫁我未娶,在一起很自然。”顿了顿,又说,“您若告法院,我理当奉陪。别忘了,我是律师。”      郑达明扬起手里的眼镜,狠狠砸在他脸上,眼睑的下方顿时浮现一条红愣子。他上车前,极冷淡地瞥着郑杨:“我能不能带回我的女儿,你尽管试试看!”      他站在半开的车门前,目送郑达明的车子呼啸而去,尾灯的红芒极快消失在出口。灭了烟,转身拉开车后门,郑杨恭敬道:“项总,请。”      项国钟一只脚踏在地上,接着迈出另一只腿,再然后是一根拐杖。半个月前他洗澡中风,现如今腿部活动越来越不灵活。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打量郑杨,项国钟伸手摸摸他眼睑下的伤:“你的表现还不够狠,不过也没让我失望。”      说完在郑杨的搀扶下,他拄着拐杖哈哈大笑着向前走。有一种人,专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当然这种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郑杨心里百般复杂,只能将一切掩在心底,面上依旧不温不火,连这幅表情也像极了项国钟。出了停车场,他们刚刚站在厅里等电梯,却碰着携带合同而来的商铺东家。郑杨和他好一阵寒暄,项国钟听出端倪,笑眯眯地打岔:“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租铺建公司?”      他恭敬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项国钟,放低了声音说:“关于这个问题,上次已经和您谈过,项总忘了?”      项国钟收敛笑容,凝神仔细看了几页合同,遂三两下撕毁,面上恢复笑容:“不愧是我项国钟的儿子!出手够快!”他将一团废纸塞进房东的手,“到十楼找秘书要赔偿,损失多少我陪你多少!”      那个人本来因为他撕合同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却在听了他接下来的话后,变得又惊又恐,有钱人是不一样啊。店面没损失不说,还白拿赔偿,这等好事上哪里去找。于是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他捏着一塔废纸,绕过面前的人,直接从楼梯往十楼上爬。      郑杨西装革履站在电梯前,手心已经微微浸出汗意,还是太快了么?他只觉得时间不够,再拖下去很多事情就会不好收拾,早清楚项国钟这只老狐狸的疑心重,却没料到此时还对他不完全信任。      忽然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两下,项国钟慎重地看着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电梯徐徐上升,狭小的空间格外静谧,光滑的金属墙面反照出两个人的影子,郑杨满腹揣测,大脑迅速组织合适的话语。他试图转移话题:“郑氏的案子我已经准备好,只等开庭了。”      项国钟捏着烟,从胸腔里闷闷地应了一声,点点头之后就没再说话。他像一潭阴处的水,晦暗不清,且不知道水有多深。走在明亮干净的过道上,郑杨仍绞尽脑汁想办法阻止他的猜疑,进了办公室,项国钟头也不回地吩咐:“关上门!”      他锃亮的皮鞋反射出头顶灯的影子,项国钟拉开窗帘的时候,他终于咯噔一声合上了门,脸转过来时,一声项总还没叫出口,却见项国钟用钥匙拧开保险柜,他拿出一封透明文件袋,啪地丢在桌上:“这样的公司,我早就办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也无心管理这么多事,资金过滤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郑杨面上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从柜子里翻药瓶,倒上白水连药一起递给他:“该吃药了。”他接过白色药片,就着温水吞下去,喉咙发出一声极缓慢的嗯。      那一刻的郑杨是激动的,若不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怕控制不住喜于言表。枉这潭晦暗的水有多深,他终究是探到底了。      ********************************      接收项国钟以别人名义担保过户的小公司,郑杨终于走进那个非法洗钱的地方,佯装镇定熟悉公司上下流程,这一忙竟过了半夜。小公司里的小职员真心觉得这位新上司劳苦功高,这才第一天,麻雀点大的地方,他竟然也能忙到这个时间,虽然他们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忙的。      其实他别有心思。郑达明不知道他们搬去哪里,现在的郑氏已经不如从前,没有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人,他带走郑宋宋的唯一方法,只有驱车跟踪。他特意把车借给人事部的人,现在这个时间才又从这里回去,应该是不会被发现了。      喧嚣的城市,半夜时分宁静。他悄悄打开门,却发现沙发边的立式台灯亮着,看着沙发上趴着的人睡得正香,郑杨到这一刻才觉得莫名的累。轻轻走过去,挨着沙发边坐下,这小小的人,竟连一张沙发都装不满。温热的背低频率地上下起伏,他摸摸她的发,转而蹲下去,亲她的脸。      郑宋宋即使睡着了,不盖被子,身上也暖洋洋,像她人一样。小爪子挥了两挥,不见面前的东西退让,于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傻傻地盯着郑杨看了半晌。才嘟着嘴,从沙发上爬起来,半边脸上都是被书压出的红印子。      郑杨温柔地笑,把她抱进怀里,揉揉她的脸,问:“怎么不在房间里睡?”      “等你呀!”她赖在怀里揉眼睛,眨着大眼睛愣愣地看了半天,伸手摸摸他的下眼睑。讶异道,“这里怎么了?”      她柔软的手触上去,有轻微地疼。郑杨用下巴蹭蹭她的头:“撞的。”      “是老了看不见才被撞的么?”      他笑着去咬她的脸,逗得她咯吱咯吱乱笑。郑宋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起来,她勾住他的脖子,愣愣地问:“你怎么了?”      郑杨闭着眼睛,似要把她嵌进怀里:“让我抱抱。”      她顿时软趴趴地窝在他胸前,任他紧紧抱着。半晌,传来郑杨近乎请求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原谅。”      郑宋宋扭呀扭,愤怒地抬起头:“你要我原谅什么?!”      他继续闭着眼睛,紧紧抱在怀里:“我回的太晚,以后不会了。”      郑宋宋笑眯眯地抬手掐他的脸:“乖!”      他越看越喜欢,忽然埋头去啃她的脖子,边啃边说:“你哪里都不许去,乖乖呆在这里等我,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回去见他们,知道吗?”      她却只晓得笑着躲,得不到回答,他就变本加厉,她立即乐不可支地连说好几个知道了。半夜起床的周鸣慧,将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又悄悄将门合上,转身却再也睡不着了。思前想后,她终于又从床上爬起来,提笔开始写信。    ☆、第三十六章   书房后的洋槐树枝叶茂密,阳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洒进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未变,甚至连他们走前半开的书橱也没有关闭,宋如每天将这里打扫得一层不染,没事的下午总喜欢坐在窗口发呆。那两个孩子多年来都常在这里看书睡觉,她呆在这里总是想寻觅些回忆。      此刻的宋如正展开一封信纸,她反复颂读信里的内容,读到感人至深处便声泪俱下。多年以来,她不曾知晓周鸣慧竟是这样会表达的人。信里说的无关从前,无关生活,有关的全是那两个孩子。      她说,两个孩子住在我这里,那份青春悸动我看在眼里,那份小心惶恐我也看在眼里。初时我因既定人伦对此反感气愤,后才发觉反感气愤的何止我一人,他们自己也曾压抑克制,也曾为此不安。你难以想象,两个孩子深知不该,竟在返回后的当日于佛堂跪了一夜,宋宋连我的话也不听,含着眼泪跪在他身侧不起,事后,郑杨抱着她的膝盖抹药,整夜整夜守着她睡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不是他们不懂事,是我们太残忍。      近日,宋宋常常提及你们,她心中有爱,自是对分离感到惭愧,偏生又听信郑杨的话,必要苦等到时机合适再一同负荆请罪。小小年纪,竟有令我羡慕的执着与力量,若是当年我有她半分勇敢果断,也不至惨淡半生。我并不试图劝解你,请相信我亦深觉此事不妥,多日来冥思苦想无果,我只想将此心绪分享于你。况,我本教导无方,于郑家而言,也是有罪之人,莫问我在何处,成熟之日我必当和两个孩子前去请罪。宋宋有我照料,你自请放心!      二人之事,多说无益。你我都是不惑之人,好坏善恶心中自有分辨,我们都知道这是罪过,可是他们相爱又有什么错?      她反复颂读最后一句,片刻便泣不成声。仔细想来,确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其实这些在宋如眼里已经不是顶重要,知晓郑宋宋安全有人照料,她心中的大石头已经沉稳着地。像周鸣慧在信里说的,他们无害周遭,即便伤大雅地爱一回,又何妨呢?      而此刻的郑达明,还坐在车里守候从布维多出来的郑杨。他想,一日用计,还能日日用计?我守株待兔候着你,你上哪里我跟哪里,还不信就找不到了!但是事实上,他的确没有找到,因为他过于烂的车技,致使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在马路尽头……      *************************************      作为项国钟的代理人,郑杨自然手握收购废料又转卖出手的证据,只是连他也没料到,这只老狐狸竟这么大的胆子,单一间过滤公司就进账几个亿,还不知其别的违法程序赚了多少黑钱。      清理账目的时候,原临园东路律师事务所的小张打来电话,久违的声音有掩藏不住的激动之情:“老大!你要找的人出现了,就住在城西流水巷,据说是回来看老人的,逗留不了几天,你要抓紧啊!”      小张慌慌忙忙挂断电话,郑杨心底久久不能平静。找这个人他从去年开始着手,却苦于没有线索,翻遍整座城也没有找见。后来想想,找不见也很正常,项国钟做坏事怎会留下证据。现在看来,果真是柳暗花明了么。      当下驱车赶到流水巷,那个年轻人还在替他年迈的老母亲梳头发,太阳照在他疲惫的脸上,尽显不安的沧桑。看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郑杨,青年无奈地笑着开口:“是来抓我的吧?”      郑杨摇头:“是来帮你的。”      他一丝不苟地将老母亲的头发梳理服帖,轮椅上年迈的老人已经神志不清:“拿钱作伪证,还有谁能帮我?你直接说,会判我多少年!”      郑杨走近他:“我是律师,只要你对过去的行为供认不讳,就一定有转机。”青年握梳子的手顿住,渐渐陷入沉思,他接着说,“老人高龄,少不了人照顾。法律虽威严,却不是不讲情面,如果需要,我可以免费替你打官司。”      青年虽糊涂,却不是没有孝心。他将母亲推回房间,再出来时已经一派坦然:“老板给了一大笔钱让我走,却建议留下母亲,并承诺会帮我照顾。我几次前来想带走她,却被用生命警告威胁,现在才明白,老板是把我母亲当成了人质,一旦我自首,他们就会向母亲下毒手。”他反复搓手,“与其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倒不如供认事实,至少还有些自由。但是你必须保证我和母亲的安全,不然即便是死,这个伪证我也不会认。”      郑杨笃定点头:“你请放心。”      郑氏烂尾楼的强拆人命案,他一早就知道是项国钟的手段,为了找证据因此潜入布维多,谁知项国钟老奸巨猾,嘴上说着把公司交给他,实际上却仍然怀疑他的用意,一直到现在,郑杨也不知道关于烂尾楼的证据在哪里,也或者,项国钟早已经销毁证据。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状告郑氏害死人的青年,而江湖上的经验告诉我们,人脉是最广的路子。如若不然,凭他一己之力,找到这个人的下落可能需要好几年。      暗地看守这个老母亲的人,自然知晓郑杨和项国钟的关系,于是目送他将母子俩接走不说,还恭敬点头哈腰地笑着道别:“慢走慢走!”      安顿好这些事,又已经夜幕降临。郑杨行驶在回家的路,知道郑达明跟踪在后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卸下防备,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上了立交桥时,他又忽然决定先去一趟医院,于是从桥上绕一圈,调转方向直奔医院。气得跟踪在后的郑达明差点跳脚,这混账小子竟敢戏弄他!甩开就甩开,干什么非得从这里绕上一圈,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      高级病房十分安静,暮色透过窗户倾斜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都在模糊的光影里。床上的人闭目靠着枕头,双手交叠在洁白的被褥面上,平常诡计狡猾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寻常老人的温和。他的呼吸绵浅,睡得很沉。      郑杨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床里的人却突然惊醒:“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却清楚身边来了什么人,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明,只是愿意来看他的也就那么唯一的两三个。郑杨语气极平缓:“一切正常。”      他好半天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半晌之后却又听他说:“后天开庭,我也出席。布维多打过很多官司,这一桩却是我最想参与的。”他闭起眼睛笑出声,全没平日的张狂,“我亲儿子的官司,怎么能不参与!”      郑杨看着他的脸,即便生病闭着眼睛,也仿佛看到他那双布满狡黠残忍的眼神。到这个份上,他依旧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看着曾经相知相伴的人对簿公堂对他来说竟是无与伦比的快乐,可见这个人的心已经寂寞到变态的地步。他这一生没有输过,金钱权利应有尽有,即便找不到人生的快乐,却仍然不承认自己的过错,更不会对妻儿产生半点歉意。这样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学法律,本着不偏不倚的正直之心,不外乎一个被利欲熏坏心肠的父亲。被自己的亲儿子利用打败,想必是项国钟这一生都不曾想到的事情,这也可能是对这个伤尽天良的男人最严重的打击。郑杨觉得庆幸,幸亏他是这样恶毒没有任何良心感情可讲的人,若是他曾流露出半分对过去的忏悔,或者体现半分真心拿他当儿子的情感,他都不能保证能不能一路反击到今天。      父子相残,本是不得已而为之。于这两个人,却是必然。      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前:“吃了药早些休息。”      项国钟缓慢地应了一声。郑杨转身往外走,出去的时候,轻轻地阖上门。    ☆、第三十七章   金灿灿的太阳光照进房间,郑宋宋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揉揉脑袋穿拖鞋。迷糊着眼睛走到客厅,却见郑杨正挽着袖子倒牛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今天怎么有时间,不用上班?”      他不着痕迹地躲过她抢牛奶的爪子,好脾气地看着她:“刷牙去!”      一分钟之后,郑宋宋披头散发地再次冲过来,头发尖尖上还挂着牙膏沫子。郑杨递给她牛奶,扯纸巾仔细擦干她的头发:“这段时间,我会很闲,不用上班。”      郑宋宋咧嘴啃面包:“为什么?”      “失业了。”      “……啊?你被老板炒鱿鱼?”她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牛奶,“没关系!炒不了鱿鱼,咱还可以炒排骨!就算是没了肉,吃素也行的呀!”      他伸手捏她脸上的酒窝:“这倒也是。”顿了顿又说,“以后不用再躲进被窝哭鼻子了。今天送你回家。”      她极缓慢地咽下东西,嘴唇上还残留牛奶白:“送我回家?你不要我了?”      郑杨惶恐,弹她脑门:“说错了,我们一起回去。”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他的新衬衫上,眼泪鼻涕牛奶胡乱地蹭:“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一起回家了!”      ****************************      并不拥挤的大马路上,郑达明载着老婆,已经连闯三个红灯。惊得宋如连连劝说:“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宣判结果还没出来,你要保持冷静啊。”      郑达明并未减速,反倒有跟人飙车的趋势:“我就不信了,我驾龄比他的岁数还长,竟追不上他!”言毕,一辆帕萨特被甩在身后,他伸出半个身子,朝身后的车倒竖拇指,“逊毙了!”      宋如汗颜,且不说她搞不懂郑达明一把年纪,竟喜欢上这种刺激的游戏,单说从他嘴里说出那么时尚潮流的词语,她就觉得诚惶诚恐,莫不是哥哥进法院,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将这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逼疯了?      郑达明也觉得奇怪:“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不向我要女儿?女儿丢了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女儿总是好端端,我才不会着急。不该问的你就别问,我自有分寸。”      郑达明一个转尾,转得宋如都快吐出来:“你有什么分寸!他拿女儿当要挟,你还讲什么狗屁分寸!”      宋如翻白眼:“郑氏不死也剩半条命了,他有什么可要挟的?”      “……我就知道!女儿不是你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      宋如默默转过脸:“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      郑达明气绝,停在法院门口,却不给她开车门。宋如盯着他愤怒的老脸,捂着差点就从嘴里蹦出来的一颗心:“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计较。”      郑氏夫妇纵然是知道他们待郑宋宋的情分,才不至于将事情往坏处想,加之宋如自看了那封没有地址的信,难免更加放心。      只是大概除了郑杨之外,双方都没料到,见面的场所会是严肃的法庭。郑宋宋和周鸣慧陪着郑杨来的早,坐在长排的椅子上东张西望,正不明就里的时候就望见了走进另一边的郑达明夫妇。      宋如哭着直奔过来,把郑宋宋搂紧得都快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放开之后,却紧握着手不肯松开,她泪眼婆娑地对周鸣慧说谢谢,周鸣慧也是哽咽不语。郑宋宋抬抬眼皮,心虚地猫了一眼站在宋如身后的郑达明,张张嘴小声地说:“对不起。”      郑达明作势抡起胳膊,却被宋如和周鸣慧两个女人挡在身前。宋如尖叫着推搡他:“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再把女儿逼走,我也离家出走!”      有维持纪律的法官捶惊堂木:“肃静!”      于是这场风波,在郑氏烂尾楼人命案审判的前一刻被生生压下去。      郑达亮亮相前,项国钟特意感谢周鸣慧:“多谢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一句话让众人大惊失色,郑达明气鼓鼓地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白捡个儿子引蛇入洞,小心哪朝反被咬一口。”      项国钟泰然地笑:“想不到郑先生也操心我家的事,想必我儿子曾经给您添增不少光彩。”      “操心个屁!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他会忘恩负义陷害我们,必定有一天同样陷害你!到时候可怜的项总,连个收尸的人儿都木有啊!”      当庭上传来第二声肃静时,郑达亮率先被押着进入庭内。一段时间未见,曾经容光焕发的容颜已经苍老许多,双鬓的白发像霜一样,他一直低着头,不看郑达峰,也不看郑达明。布维多的代表是跟随项国钟多年的助手,被告与原告同时落座时,双方的代表律师出席。      郑杨的目光一直追随项国钟,直到他走到郑达亮的身旁,才看到他满眼的惊骇。郑杨面上保持和煦的微笑,项国钟在那一刻,竟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周鸣慧的眼圈发红,隔着过道轻声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却见项国钟看到站在助手旁边的管和时,面色突然由白转红,再转紫。郑达明的脸上露出明显笑容,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青年,憋闷许久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事情十分顺利,结尾的时候,郑杨从容不迫地将项国钟以个人名义洗钱的大量证据呈交上去,项国钟终于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万劫不复的时刻,他还不忘指着郑杨的鼻子训:“别以为你赢了!要不是我生病,绝不会这样早把公司交给你!”郑达明幸灾乐祸:“哎呀呀!只怕是儿子不能给你送终了!不如由我代你通知火葬场吧!”      言毕,咚地一声,项国钟气绝倒地。      郑达亮无罪当庭释放,他老泪纵横地和哥哥弟弟拥抱,最后竟用从未有过的态度激动不已地感谢郑杨,甚至劝说郑达明:“这么好的人,你就把宋宋嫁给他吧!”      郑达明严肃:“这件事情,需从长计议。”      周鸣慧自知有过错,便有意和郑杨先回自己家,却被宋如一把拦住:“回去哪里?郑家不是你的家?”      于是两人在郑家众人,除了郑达明的极力邀请下,一同回了郑家老宅。宋如剥蒜,周鸣慧切葱,郑达峰摆棋盘,郑达明倒茶,在几人各有分工,共同努力下,郑达亮终于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猪脚面线。他握着筷子,胡子拉碴的看了看围着他的众人,眼圈却蓦地发红:“被关押的日子,我以为我郑达亮再也不会有今天!”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伤感,郑杨却于此刻,重重地跪在大家面前。郑宋宋见此,也乖觉地跪在他身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又噙了泪水。宋如首先想到的便是周鸣慧的来信里所说,他俩在佛堂前跪了一夜的情景,于是首先蹲身去扶他俩起来:“这是做什么!你救了郑氏,几百年的家业若不是因为你,必定全军覆没!”      郑杨盯着地板:“可也是因为我,才会面临这么大危机。”      郑达亮放下猪脚面线,执意扶他起来:“你既往不咎,错的是我!再不起来,是要逼着我跪在老父亲的灵位前赎罪?”      他垂下眸子,没有说话。一旁的周鸣慧忍不住开口:“你跪着,总不能让宋宋也跪着。佛堂前的那一夜,她一个礼拜不能下床,你都忘了?”      他动了动身体,宋如却是再不能等,一左一右将两人硬从地上扯起来,接着瞪向郑达明:“枉你一生豁达,该明白的时候却这样糊涂!”      郑达明瘪瘪嘴,依旧不出声。郑宋宋悄悄走过去,扯扯他的袖子:“爸爸。”不理?继续扯,“爸爸……”      他忽然上了火,躲开她的手:“烦不烦呐!”      郑宋宋忽然又跪在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爸爸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郑达亮啪一声拍着脑门:“你莫烦我好不好呐!我在想他以后该叫我爸爸还是哥哥,很恼火的好不好呐!” ☆、第三十八章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松懈下来的郑杨生了一场病。原本只是很简单的感冒,但是郑宋宋很紧张,七手八脚地抱被子捂住他,还在厚实的棉被上拍了两拍,煞有介事地说:“盖严实了,出一身汗百病消!”      终于又回到以前,这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变化。窗户外吹来的风十分凉爽,郑杨借着这点风才能透一口气,他看了看被裹成粽子的身体,本想掀开这厚重的褥子,但是看在她那么心力交瘁的份上,实在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半小时后,不忍扫兴的郑杨终于忍不住即将扫兴,一个掀开的动作还没做出来,郑宋宋便舞着温度计吧嗒吧嗒跑过来:“医生说要量体温,发烧了得吃药的!”      他出了一身汗,早就像个火炉,郑宋宋捧着三十九度的体温计,惊得跳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这么高的温度,要打针的!”      郑杨掀开厚重的棉被,伸手将她扯进怀里:“大热天捂厚被子,没病也叫你弄出病。”      她伸手摸他的脸,眨着大眼睛担心:“可是你难受呀,声音都变了。”      他抱着她摇一摇:“这样就不难受了。”      郑宋宋仰起脖子亲他:“这样呢?”      他睁开眼睛危险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个痊愈的好方法。”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俯身含住她的嘴巴,翻来覆去地啄。      宋如端着托盘,在推开虚掩的门的前一刻看到了这幅画面,惊得差点弃盘而逃。她颤抖着双手,靠着墙站住,极力用那封信里的内容说服自己。这也不能怪她,从小养大的女儿和从小带大的弟弟……那啥,她怎么也需要一个缓冲过程不是?      同住屋檐下,时不时会撞见这种情景,虽然两个当事人也知道避讳,但难免情不自禁。每当这种时刻,宋如便扪心里揣上千言万语说服自己,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      同年秋季,郑宋宋消失一个夏天后,终于重返校园。校方以她无故旷课N多天为由,勒令重修一年。于是她穿着舞鞋去新生处报到,那时候的林北已经彻底大红大紫,虽然他的情商依然和他的名声成反比,但是新人旧人都对他表示出强烈的兴趣。      他手托篮球,转着转着就表现出强烈的不耐烦,猛地扔下球,板着面孔大吼:“老子不是猩猩,都围着我看什么!散了散了赶紧的!”      然后人群中就不乏捂着嘴赞叹酷毙了的美女们。郑宋宋跑去树荫下歇凉,其实这个时节已经不怎么热,主要是她偷懒成自然,总喜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一坐,要是能喝喝茶什么的就更好了。凡沙沙一如既往,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突然站在她旁边,傲慢中带着好奇:“哟!真私奔了啊!跑了干什么还回来?你好意思么!。”      她笑眯眯的还未回答,林北便把篮球当足球踹,一路踹到大树底下:“你一个人能行嘛?干脆我也重修一年算了!”      凡沙沙激动得嘴唇上下抖动:“你怎么不报名舞蹈系跳芭蕾呀!”      林北认真想了想:“这主意好!反正搞体育的么,灵活性柔软度都是有基础的。”      捏着一沓沓缴费单子的郑杨风度无边地走过来:“搞体育的全身肌肉,跳舞影响视觉美。B市举重全国闻名,挺适合你,我恰好认识几个人,回头替你引荐?”      林北不满意地看着他,这丫也忒毒了,拐着弯让他去B市。林北坚定摆手拒绝:“我爱东大,除了这里哪里都不想去!”说完,又诚恳地建议凡沙沙,“听说B市英语特牛掰,不如你去?”      凡沙沙跳起来打他,一边打一边说:“你去死去死!”      林北左躲右闪,生气了:“我cao!你有没有良心,老子好心好意建议,你居然叫我去死。”   凡沙沙不打了,也不骂了,噙着眼泪跑走了。林北整整衣服,冲着她的背影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于是他骂咧咧地追上去……      郑宋宋迷糊着瞌睡,看着这一幕却也觉得开心。这个傻大个,终于在气走凡沙沙之后,晓得追上去了。郑杨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揉揉头顶:“我去跟校长打个招呼,你先回车里睡。”      被拖着走了一段路,郑宋宋眯着眼睛好奇:“你怎么对林北有敌意呀?”      小傻子,才发现么!郑杨头也不回:“五年前他打碎我的车玻璃……我不喜欢不冒失的人。”      五年前的事都这么斤斤计较!郑宋宋瘪瘪嘴:“小气!”      “……”罢了,且当他小气一回吧。      *****************************************      肯尼亚的太阳火辣辣,郑宋宋穿着长裙,戴着遮阳帽,和宋如翻来覆去地拍照。郑达明扶了扶墨镜,像个阔佬,他指着树下打盹的小长颈鹿尖叫:“宋宋你看,那只废材像不像你?”      宋如压低帽子,默默转头,选择充耳不闻。她的丈夫,一介发福的中年男子,自从不知受过什么样的刺激之后,便开始频繁使用时尚潮流的网络语言。比如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网上斗地主,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输了比赛,还指着别人的大头照片说别人是乡村屌丝男。      宋如陷入回忆时,郑宋宋正眯起眼睛斜睨郑达明,周鸣慧抿嘴笑着赶紧递过来一瓶水:“囡囡喝水,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      管和挽起袖子,露出黝黑光亮的臂膀:“我郑伯啊,您那视力不行!您看那个,在草地上吐口水翻白眼的那个,那才是她的真实写照啊!”      郑达明笑得合不拢嘴,拍拍管和的肩:“侄儿好眼力!”      一直未发言的郑杨指了指河边:“去那头看看。”      管和挥挥手:“你们先走,我喘口气先。”      管和死皮赖脸参加别人的家庭旅行,郑杨已经有意无意指挥他背了一路的东西,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歇歇脚,他却又提议去河边,这里离河边很远的好伐!一行人缓慢向河边移动,郑杨临走前指了指对面:“从那里走近些,你尽快赶上我们。”      管和点点头表示诚恳的谢意。于是十分钟后,管先生踏着满鞋拔子的大便赶上大队伍,哭丧着一张脸指着郑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人性啊!”      敢说我的女人,小耍一盘腹黑算你捡便宜!郑杨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河边洗洗!”      管和刚要准备迈向河水,忽然警惕地站住脚,得意洋洋地摇头:“又想骗我?我不傻,自然不会上当。”      话音刚落,就见蹲在河边的郑达明挥挥手:“快过来!这里的水真干净!”      管和刹那间又像霜打的茄子,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河边:“她爸也说了,你怎么不去跟她爸耍阴招?”      废话!她爸可是岳父大人,你区区一个黝黑青年有可比性么!      管和飞也似的冲向河边,郑宋宋磨磨蹭蹭地不肯往前走。他看她转身站在自己面前不动,便往前   走两步,贴着她问:“怎么了?”      贴着他的胸膛,蹭啊蹭,抱着他的腰,扭啊扭。她红着一张脸,就是不说话。郑杨笑着抱她闪到大树底下,捧着红扑扑的脸蛋亲了好几口:“小赖皮!”      她勾着他的脖子,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郑杨剥开她的头发,俯身下去吃她的嘴巴。口水砸吧,掷地有声,靡靡之音若有似无,暧昧于这片树林。      “哇哈哈!我终于洗干净了!”管和光着脚板,跑过来向两人展示他的洁白。却发现迅速分开的两人举止甚为暧昧,于是不屑地皱眉:“我说你们,这都公开了,还躲躲藏藏跟偷情似的,有意思嘛!”      郑宋宋娇羞地靠在郑杨身上,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嘛。”      “我靠!偷情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习惯,四叔你未免太强悍!”      郑杨心底恨透了这个冒失鬼,好好的午后旖旎也被他打断,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多谢夸奖。”      另外三人,闻言偷情二字,便马不停蹄一路奔来。郑达明看了看躺落在二人脚边的遮阳帽,还有郑宋宋皱巴巴的裙子,以及微微敞开的领口,立即捶胸顿足,吩咐宋如:“快!快把那封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方法,是宋如传授给他的,以免这个缓冲过程出现不接受的意外。现今看来,十分有效,周鸣慧多么庆幸这封半夜失眠才创作出来的信件,居然能起到如此良好的作用,心中原本的愧疚,顿时减少几分。      半夜的时候,郑宋宋趴在郑杨身上看星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放了江姐那么大的鸽子,她为什么不反击呢?”      郑杨头枕着手:“我不爱她,反击无效。”      实际上,后来郑杨和姜维见过一面。彼时的姜雨声已经彻底不同意心爱的女儿嫁给这么个负心汉,但是她仍然想报复,于是告诉他:“郑家老宅收到的那些照片,是我派人放的。”      其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分别,离家出走,包括后来和郑家闹翻,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但是郑律师一派轻淡:“订婚宴我缺席,就当你送照片的回礼了。”      多惨呐,一辈子背负被抛弃的名头,给相当爱面子的姜雨声相当惨烈的一击。幸亏姜家没有参与郑氏的事情,不然其下场想必也比项国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郑宋宋,眨着眼睛看他:“那你爱谁?”      郑杨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笨蛋。”      郑宋宋美滋滋地笑,爬上去主动亲他。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草特别绿,花特别香,连今晚的星星,都特别亮。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在线阅读:www.biqi.me iqi.me